第八章 「現代型」的比丘

作者/摩訶布瓦尊者

英譯者/智勝尊者

中譯者/喬正一

        就如同我們之前所述,一般來說,遵循阿姜曼路線的頭陀比丘都喜歡住在森林與山上,他們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樣可以遠離塵囂與擺脫干擾,以便於在屬於自己的時間裡可自在地生活並從事所喜愛的沙門獨居靜修(Samaṇa–Dhamma),尤其是,世尊曾說土木工程與建築計畫等世俗工作並不利於沙門獨居靜修的修持,這在《律藏》的《大犍度毘奈耶》中就有記載,對於一個剛出家的新比丘,如果他尚未證得任何「道」與「果」的成就,世尊便教導這類的比丘應該遠離與捨棄這一類的世俗工作,並趕緊找一處無人靜僻之處修行。這樣的新比丘不該前往或駐留在有眾人經常聚集的船舶停靠處的附近,也不該留在正在興建或維修的寺院之中。我們可以從這條戒律得到一些啟示,這就好比傷口一開始很小,但如果經過正確的治療與處理就應該可以很快地癒合;可若傷口未能癒合且一直觸碰各種東西,就算我們事後試著去保護傷口,傷口也可能只會惡化。

    心就好比這樣的傷口,需要好好地呵護,如果一直接觸各類的事物,只會趨於沉淪。

    事實上,確實如此,不僅僅是剛開始修行的心,就算是已修行很長的時間,但如果尚未達到足以可掌控的法則[1],使其能感受到一些或完全的信心,那麼也是一樣,因為心仍可能變得更糟。這就猶如沒有分別妥善照顧好新傷口與舊傷口一般,因此「照顧」與「看護」就是念念分明(正念)的意思,這對剛開始修行的人與修行已經很久的老修行來說都一樣。我們千萬不要因為已經修了很久並可以前往與居住在任何地方就自以為我們對頭陀的修持很有經驗,也不要自以為很專精。這種想法是很輕率與不謹慎,又或者,正如有些人說的那樣「輕率到不知慚愧的地步」,而這樣的說法很可能是對的。因為一個人的修行時間是長或是短並不是重點,遠不如在其心中已穩固豎立了一個可控制的法則來得重要,而這也是傳授給我們的正法教的目標。

    因此,在今天這個時代,阿姜曼在他的頭陀傳承系統中特別對追隨他的弟子們強調僻靜處的重要性,同時他也教導他的弟子們不要急著想成為一名教別人的「阿姜」(大師),應該要在成為阿姜之前先把自己給教好,先確保每一個人的心中都獲得一個能照顧自己且能保護自己的穩定可控制法則,那麼之後,不管他前往何處,他就不會再對他人或自己造成傷害。至於弘法利益眾生這一件事,不要急著去做,只要這個修行人的修行基礎夠深或圓滿,這一點自然會隨之而來。

    要開始對別人說法就必須先把自己給教好,也就是說不要去看別人的是非善惡對錯,而是反求諸己,教導自己去注意那些以間接迂迴的方式傷害心智的事物與因緣。這個意思是說由於必須安排組織這個或建造那個,這些俗務都是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困擾與憂慮煩惱的因緣,因為這些都是世人每一天都在做的工作,但對於以解脫為目標卻還處在「學走路」及教導自己階段的頭陀比丘來說,都不該是重要的工作,他們應把注意力及興趣放在禪修之上,去觀照自己的雜染煩惱,並照見他們具有的貢高我慢與自以為是,而不是經由尋找沉重的包袱並往自己身上攬或攪和進去來汲汲營營於增加他們世俗的事務,直到這些俗務變成了心中的「毒品」。人不可能必須一直安排這個或建造那個卻又同時生活在平靜之中,因為無明煩惱會帶來麻煩與困擾。也就是說,汲汲於從事這項業務或那個工作,把它們當成專注及興趣暫時所倚賴的對象,當完成這些工作之後,這些俗務又會再次緣生出別的麻煩與問題,然後又必須再次汲汲於處理並解決它們,就這樣沒完沒了,卻又一直找不到令人滿意的解決方法。

    有的人一開始會認為從事這樣的工作可以克服其焦躁不安的情緒,而且似乎不去做這樣的工作就活不下去。但這些工作也只會變得越來越繁重,最終使焦躁不安的情緒更加惡化。這些俗務變成了惱亂自己與他人的因緣,整體來說,造成了騷亂,猶如水中被攪拌的混泥。因為修行者既已踏上修行道路來對治煩惱並為自己及各地的人獲得平靜與喜樂,因此,雜染煩惱為了贏得它們所喜歡的心,就會誘使心的主人去承攬這些工作並以前述的方式去汲汲營營地從事,直到他們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喘息,也無法入定。又如果這些修行人平時沒有規律修行基本功課,那麼他們就會更加喜歡這樣的世俗工作。

    當阿姜曼以觸動人心的方式開示說法時,他很擔心無法觸及聽眾以及那些容易背道而馳者的心,他以如下的方式指出這一點:

    如果你們修行者有任何人想要超越我這個蠢老頭的教導,就儘管去吧,如果你們用你們的方法證得最高的成就時,到時請記得回來度化我這個老人,好讓我可以跟你們一起遨遊天與地,因為這個老人只住在森林裡,閉起眼睛與耳朵,不去看高掛天上的月亮與星辰,也不去看生死輪迴的世間是如何的成住壞空。任何想要以現代的方式獲得進展的人都必須用現代的方法,然而這個老比丘卻還沒有找到如何運用這些現代方法的智慧,所以他根據每個人的需要還是堅持使用佛陀傳授給我們的舊的頭陀方法。可是,總有人來搗亂,經常來打擾他,那怕只是很短的時間也不肯讓他喘口氣。而當他們來的時候,並不是採用密切關注於修行常規的正念與正智並將其當作提升自己的方法,這些人反而變成了想走捷徑擺脫煩惱的現代型比丘,他們沉迷於商業與各種工作,好向世人炫耀說:『我有能力與宿世善根!』。但這真的是一種宿世善根(vāsanā)?事實上,它們似乎只不過是一種纏綑他們的煩惱而已,使其找不到可以生活在平靜與喜樂的任何時間,就連短暫的期間也不可得。他們所擁有的只是受感官情緒纏縛的執取,這些執取會將他們拖來拖去,讓他們無法靜下來禪坐。這些真的是修行比丘的宿世善根嗎?我很愚鈍,我不知道這是哪一門子的宿世善根,也不知該如何提升這些宿世善根才能使其成為修行比丘的正道,那麼,一個以證得解脫為最高目標的比丘,他所從事的工作與世上的世俗工作又到底有何不同呢?為什麼這些人喜歡這世上會帶來麻煩與困擾的執取,卻搞不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至於我自己,我現在還活著,就看到了正法已經衰退的樣子,那如果我死了情況又會變得怎樣呢?就算我很愚蠢與無知,但我也知道會發生甚麼事,也知道從修行者的圈子中現在正發生的事情去窺知未來會有甚麼樣的走向。」

    「此外,這些比丘一旦從這裡離開之後,就會四處向世人吹噓自己是阿姜曼的追隨者,而這些都是一群阿姜曼一直沒有時間與機會要他們閉嘴的追隨者,這些人到最後會讓人反感,懶得再去聽他們說甚麼。重點是阿姜曼是一個森林比丘,而大多數的追隨者卻是現代類型的比丘。由於這些所謂阿姜曼追隨者的吹噓與『行銷話術』,正法便因此而衰敗與腐朽,直至蕩然無存。這就是我之所以擔心我的比丘弟子以不正常的方式行事的理由,就像商店前銷售的食物一樣他們把我當成行銷的人形廣告。首先,這會誤導人們以及其他一般弟子相信這些比丘真的是阿姜曼的追隨者,但卻不明白他們是那種以隱蔽神秘的方式在吸食阿姜曼的血的寄生蟲;其次,它讓人反感聽他們的自我行銷的話術以及吹噓他們所做過的一切,對於他們以各種方式所造成無止盡的麻煩與滋擾讓人感到噁心。這一切都將導致他們自己、他們的阿姜、修行者的圈子以及佛教的毀滅,使其與其他一切都跟著消失。我曾在禪修中看過一個景象(nimitta),有諸多比丘在我身前身後跑來跑去,這個景象可以被解讀成這些缺乏道德感與慚愧心的比丘們的無恥驕慢,而這個現象正逐漸成形中,讓我還活著的時候就親眼目睹。在我死了之後,有誰的身上藏著『虎紋』與『豹紋』的刺青,他們可一定要盡可能的展示出來,因為各種取決於他們身上的『條紋或斑紋』的顏色,就等同於他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開始行銷自己與他們的老師,而這是目前可以清楚看到的跡象,顯示出他們未來將造成的傷害。」

    他進一步強調,他說:

    「如果在座有誰與我同座之際想賣弄聰明、厚顏無恥,就請站出來表態吧!我現在會立馬封你一個修行『大師』的頭銜,就算實際上你仍充滿愚痴。但我會讓其他人都稱讚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智者,以此來滿足你虛榮的慾望,所以你現在必須站出來表態。聰明又能幹的人很罕見,我倒很想見識一下,因為如果沒有這個機緣,我會抱憾死去。因此,我想趁我還活著時現在就跟你見上一面。」

    這就是當阿姜曼想要的話他就會變成強悍有力且犀利尖銳的樣子,而聆聽的人會大汗淋漓,感覺氛圍比火烤還熱。但對那些真心來聽法及修行的人來說,越強悍有力,他們的心就越臣服,也越能接受教誨,也越感清涼,而這與他以通常的方式來開示佛法的情況有很大的不同。

    上述的內容是為了讓讀者們了解阿姜曼的形象,包括他和善親切的時候、犀利尖銳的時候、他性格的其他面向,以及他的追隨者的性格等等特質。有的人可能會認為他的追隨者都跟他們的老師一樣是善良忠厚的好人,但事實上他們是龍蛇混雜的,猶如父母生九子,子子不同,有好有壞,良莠不齊,很複雜。阿姜曼的追隨者有無明煩惱,所以他們當中有可能有良善之輩,但也難免與不肖之徒混雜在一起,從各種情況裡裡外外仔細觀察與檢驗並採取相應的措施才是在修行中保持謹慎的正道,這尤其對於那個人以及後來接受他說法的人來說,也是一種利益與福報。

    阿姜曼專門為修行者圈子所教導的內容,以及他強悍有力與尖銳犀利的特別開示,都不適合收錄在本書中。但我有一種不好的叛逆個性,喜好那些比平時更強悍有力及犀利尖銳的開示,因為它們直觸內心深處,這種住在深底處的內心既不喜歡浮出表面展現自己,也不輕易接受開示。可一旦心浮出了表面並接納了法,就算開示的內容強悍有力又尖銳犀利,它也做好了準備忍受。因此,這一類開示的案例便為那些與作者有相同脾氣的讀者都收錄在上方,讀者們可能因此而覺醒並以某種對他們有價值的方式去省思。但讀者如果覺得有不妥之處,還懇請見諒。但一般來說,法有許多的面向,有深奧與簡易,也有粗淺與精緻,因此法的開示也應該相應於法的不同面向而有不同的類型,讓接受它以及不同個性的人都可以選擇最適合他們的類型。本書所撰寫的內容也是基於相同的原則,以便讀者們可選擇他們所喜歡且能帶給他們某些利益的內容。至於我自己,我正盡力確保所有讀過本書的人都能從中獲取某些有價值的部分。


[1] 換言之,實際修行的程度尚未深入到能有效掌控心智並保護它免受有害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