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古老的傳統修行

作者/摩訶布瓦尊者

英譯者/智勝尊者

中譯者/喬正一

    十三頭陀支的每一項頭陀行都能降伏各種煩惱,頭陀比丘們都能以最神奇且超乎想像的方式來實踐每一支頭陀行。儘管我們都應牢記所有追隨阿姜曼的頭陀比丘以各種方式持續保持符合阿姜曼的傳統修行,然而這些頭陀支在《阿姜曼正傳》中都已做了充分的說明,因此在此不多做贅述。

    在《阿姜曼正傳》中提過的十三頭陀支有以下部分幾支(除非是作者的記憶有誤):

       1、樹下住支: 居住在森林樹下

       2、 一缽食支: 只吃托缽所得的食物

       3、一座食支: 在一座的時間裡把一天所要吃的食物給吃完。

       4、糞掃衣支[1]

       5、時後不食支: 只把現有的食物吃完,若有施者繼續供食便予以拒絕接受。

    以上只是對已經提過的頭陀支再更進一步作一些小補充。當我寫完以上的內容,便去和我的一些同修討論,我不打算再重複頭陀支的解釋,因為這些在《阿姜曼正傳》的書中都已提過。但大部分的同修卻仍認為應該在本書中再次提及頭陀支的解釋,因為他們不能確定到底有多少人讀過《阿姜曼正傳》這本書,有些人可能甚至連這本書的書名都沒聽過,因此他們可能沒有機會知道頭陀行在解脫修行中的重要性,因此我認為還是有必要作一些解釋。而對那些已經讀過《阿姜曼正傳》的人請多包涵,請不要對重複之處感到不耐煩,因為這對於那些不了解的人是有幫助的。

    「樹下住」是修持頭陀行的第一支,就在世尊見法(開悟)及三界為之震動的那一刻,他就坐在被佛教徒視為聖樹的菩提樹蔭底下,直至今日,這棵聖樹依然被看作與「佛教」(Sāsana)及大師(Sāsadā)同義;另外,當世尊將要般涅槃之際,他就是在雙樹林的樹蔭底下,這就是頭陀支「樹下」(rukkhamūla)的意義。

    若是住在茅屋中,因為上有頂棚,四周又有遮蔽圍牆,可抵禦各種危險,這便與「樹下住」的意義不同。這可以拿那些曾住過在茅屋或寺院(vihāra)與獨自在樹蔭底下居住(rukkhamūla)的人窺知,當後者處於孤寂之境,心識就會覺得前者是多麼的溫馨愜意,這就是它們最大的不同處。尤其當小茅屋或樹蔭位於孤寂、與世隔絕的森林之中,森林中又充滿著老虎一類的野生動物時,情況更是如此。從事這樣修行的人,便可以分別出住在小茅屋裡及樹蔭底下兩者間顯著的不同處。住在與世隔絕森林中的小茅屋裡可能是一種享樂,因為可以隨意輕鬆坐著或躺下,而不會在禪修中找到樂趣,如此一來便容易退墮放逸,因為那樣很舒適,不會讓人想到恐懼與不確定性。

    至於在荒林的樹底下坐著,因為沒有防護,也無處可逃或舒適坐臥,無論眼前遇到何種危險,他都必須提高警覺。他的正念與心識時刻同在,因為他深怕動輒得咎,一旦危險降臨時便陷入不利的處境。

    這兩種住在森林中的方式,一種很愉悅,而另一種則給人不安全感,差別很大。住在樹底下的修行人幾乎在各方面吃足苦頭;但就禪定的修持而言,如果此人專注於修行,他將可因「樹下住」而進步並獲得很多禪修上的功德利益。因為在他的一切姿勢或動作中,除了睡覺的時候,他都會一直精進不懈。

    對危險的恐懼力量使得他警醒與謹慎,並保持不偏離覺知的正念。這肯定對於他使心識在定與慧中增長的努力有很大的助益。因此,對於一名已準備好面對死亡的「戰士」而言,在大樹底下居住的頭陀行就像是前往戰場的最前線,即使心識從未經歷過定靜,從不知定與慧為何物,也未曾品嘗過「道」、「果」及「涅槃」的法味,可一旦他向內心開展正念,與心緊密接觸,努力防護它並使其不走神,那麼他的禪修就是正確的,且有正念緊密相隨,不論他使用哪一種方法作為他的禪修預備業處(parikamma–bhāvanā),他的禪修都是正確的,且都有正念相伴。同樣的,當他以觀智清楚觀照自然的真實狀態時(實相/sabhāva–dhamma),一旦正念現前去掌控心識,智慧便自然生起。因此正念就是心(dhamma)的重要基本元素,不管在世間法或出世間法都是最重要的。

    因此,對於自我鍛鍊的人而言,住在隱蔽寂靜的大樹底下或其他類似的地方,比起住在譬如小禪屋等不會讓人感到焦慮的舒適圈裡會更有好的機緣精進與提升。待在樹底下的意義在於可防止因鬆懈而陷入放逸與自我滿足,因此它使人保持正念,從而以穩健的方式開展禪定的功夫與道、果及涅槃,不會浪費時間或受到耽誤,也沒有因疏忽及自滿而緣生出懷疑或猶豫。那些一直住在隱蔽森林中大樹底下(rukkhamūla)且已習慣這種生活方式的人,就像是一個無懼於敵軍且於戰爭中有豐富作戰經驗的戰士一般,因為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生活與居住,與那些只受過一點訓練的人有很大的不同。

    阿姜曼經常讚嘆樹下住頭陀行的功德,也因此給聽其說法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之前經常想到並談論到的話題。他經常以這樣的方式談到這個話題,使聽眾感到醍醐灌頂、暮鼓晨鐘,讓他們想起自己的狀況,並喚起他們對「樹下住」(rukkhamūla)頭陀行的興趣。他經常這樣說:

    「如果我的比丘弟子想要了解自己,想要知道他們自己是否是修行圓滿的比丘,不管是想知道修行程度的粗淺或微妙精細,或是想知道對自己的能力信心到底如何,他們都應該去修持『樹下住』的頭陀行,住在充滿老虎及其他野生動物的荒野森林大樹底下,使自己念念分明、保持警醒。此外,這樣的修行可以在功夫是否圓滿及是否已臻無畏這兩方面測試出到底到了甚麼樣的程度,直到他們從各方面已能明白由佛陀創設的樹下住頭陀行的意義。」

    「一旦明瞭內心的恐懼以及由精進所緣生出能消除恐懼的勇氣,那麼此人的戒、定、慧及更高的修行成就便會逐漸增長。他們極可能彼此相互結合發展,並隨其發生而在心中覺知到它們正一步一步的進步。如此一來便可清楚明瞭頭陀行對於心的滿足的價值與意義何在。」

    「世尊及其聲聞弟子都堅持這種頭陀行,並將其作為從開始到結束精進生活中固有既定的一部分,且決不放棄。因為那是正念分明警醒且積極熱情的人所居住的地方,並不屬於那些放逸及自滿的人居住,他們經由心智上的努力帶來了收穫與成長,抵達了解脫的終點站,在宇宙中沒有任何的東西可與之相比。因此,世尊創立了『樹下住』的教法,將其當作路標,指出解脫道的方向,猶如他在說:『如果你想克服一切的恐懼與危險,並從苦中解脫,那麼這就是你該走的道路。你們這麼昏沉、遲鈍與懶散,你們打算該怎麼辦呢?這個地方,不是一個昏沉、與正念與正智都不相應的人所居住的地方,這裡是一個能激發並喚醒正念、正智及各種精進的地方,使其成熟、強大並具有穿透力。來吧!如來,會毫不遲疑地帶路,不要把自己搞得一團糟,自以為有能力及力氣繼續背著沉重的包袱,因為當你們遇到無法逃脫的危急情況時,你們將束手無策,你們現在得趕緊找到能贏得勝利的合適戰場,比如大樹底下,在那裡你們的心將能觸及到適合心且沒有一切雜染煩惱及諸苦的修行方法。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如來才能戰勝一切的煩惱,在那裡有象徵如來大勝利的大菩提樹,如果這都不算是『樹下住』,那又算是甚麼呢?悉達多太子就是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而如果你們還有懷疑,如果不去如來曾經尋找並覺醒的相同之處尋找正法,那麼你們又能在那裡尋法呢?對於看到危險[2]的人來說,這樣的地方就是神聖的。」

    「不然你們還打算去哪裡尋找清淨聖地呢?你們自己內心的清淨便是你們夢寐以求、遠勝於其他的皈依處,你們必須一直尋找,直到找到為止,而你們所尋找的地方就在你們自己的心中,就在你們挖掘探索之際能作為你們依靠且對你們有助益的合適之處。」

    阿姜曼的開示,不管從哪一個角度切入,一如之前的例子,都給聽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且觸動心扉。因為那是來自一個有自身實際修證的人真知灼見的開示,不容任何人有懷疑的餘地,除非完全循「正業」(Sāmīci–kamma)從事修行,不然不會讓人想到還有其他的路徑可獲取「道」、「果」及「涅槃」。特別是當下聆聽阿姜曼開示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把「道」、「果」及「涅槃」從心中給掏了出來,使心智盲目的追隨者都能感受得到,並在回到原點之前使聽眾帶著遺憾而渴仰法義。這個意思是說,當阿姜曼在開示的時候,就好像他把法義從心中給掏出來擺在大家的面前給人觀看一般;而一旦他結束開示,就彷彿他把法義又給放回原處,也就是他自己的心中。聆聽他的話語讓我們感覺彷彿在空中高飛並在雲端上行走,可一旦當他說完之後,我們就頓時變成了找不到路並極力摸索道路的瞎子,這個不確定,那個也不確定;覺得這個很好,覺得那個最棒,撿起稻穀及穀粒,撿起各種不重要的東西以及沒有任何價值的基本必需品。

 

樹下住的頭陀行

    阿姜曼說,這種頭陀行一直以來都帶給他殊勝的修行成就,所以他很喜歡待在這樣的地方,從不會感到厭倦。如果待在這種沒有牆壁屋頂可保護他免於危險的地方,心識難免會感到害怕與不安。對於膽小的人來說,特別是在晚上,只要稍有風吹草動或看到黑影,都會認為是老虎。因此對於這種膽小的比丘,就應該在白天的時候先查看清楚他待的地方附近所有的灌木叢,這樣在晚上的時候就能清楚到底看到的是甚麼,不然的話,很容易把附近的灌木叢都看成了老虎,整晚搞得心神不寧與坐立不安,躺也不是、睡也不是,就別提甚麼禪修了。

    在日常行住坐臥的身體動作及禪修等各方面,一個奉行「樹下住頭陀行」的修行人遠比住在人口稠密處的修行人會更謹慎小心。他的心識可能因此一日千里、突飛猛進,儘管他沒有使用壓迫性的手段,也沒有任何人強迫他這麼做,而是任由每一個決定尋找訓練及鍛鍊自己方法的比丘自行決定。

    有時候,就在比丘在大樹蔭底下(樹下住)的蚊帳內靜坐禪修之際,有老虎會靜悄悄慢慢爬過來看比丘在幹甚麼,並用鼻子聞他。有些老虎甚至會靠近比丘所在之處,可一旦牠知道對方是一個人類,就會快速縮回來,不再靠近。牠可能會以這樣的方式爬近前看,因為牠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何物,因為牠以前從未看過像這樣的東西。然而,有一些老虎似乎很特殊,因為牠們不尋常的潛在特質使牠們會產生懷疑。一個在夜間經行而未點燈的比丘,他的經驗就證明了這一點。因為曾有一隻老虎悄悄地爬過來,牠爬到距離他經行步道的盡頭兩碼之內,牠就在那裡蹲下來看著他,沒有離開。之後,這個比丘聽到輕微的聲音,他無法分辨那是甚麼聲音,於是他用手電筒往那個方向照過去,他看到這隻老虎立刻跳起來離開,但之後他都沒有看到牠再回來。牠大約有賽馬那麼大,是一頭有斑紋的大老虎,牠可不是那種喜歡捕捉陪著人類進入森林的狗並把狗給吃掉的那種花豹。

    以「樹下住」的方式生活的頭陀比丘,都曾經歷過各式各樣駭人的可怕經驗,這裡也只是提及一小部分。如果你設身處地想像自己就是這些頭陀比丘的其中一員,以「樹下住」的方式生活並經歷各種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試問正在閱讀本書的你會做何感想?如果你能忍受並堅持這種鍛鍊,直到它成為你自己的傳記,成為一部受人歌頌及優美的傳記,那將會是真正有意義、有價值之物,是一種可供千秋萬世的後人所景仰的典範,是一種在心中的導引法則。但對於既不能忍受艱困也不能接受頭陀訓練的人來說,會擔心他的傳記給自己、同修及所有佛教徒心中的佛教帶來玷辱,而且這種玷辱很可能是長時間都無法抹滅。他會變成一個有自卑感的人,使森林頭陀的修行及其宗教因此而變得低劣,因為他們所依靠的是一個無能的自己,一個把無比珍貴的一切與他自己都給毀滅掉的人。

    由於他們已決定要走這一條路,因此無論前方有多艱困,只要試著運用自己的想像力試想一下,就能明白從頭陀生涯開始到他們能牢固深植一切的善根種子,用這種方法努力奮鬥的人對於身體會帶來多麼大的艱困,對心靈又將造成何等的磨練。不管生活在何處的人,都已很難找到有足夠的意志力走這條路並付出如此犧牲的人,因為絕大多數的人都怕吃苦,只想到自己而不是能讓自己從苦的泥淖中解脫的「法」。

    生活在沒有屏障遮蔽或任何防護措施的環境下,有助於使人體會到自己是一個早已捨棄一切並不依賴任何事物的人,如果有任何的因緣導致他死亡,那麼他也早已做好準備好順其自然、隨順因緣並坦然接受,不會用自以為是的方式去抗拒或逆轉。如果他缺少食物或世人所依賴並視之為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他也會因「法」的緣故而甘於現狀,他的內心不會表現出受到壓迫、委屈或煩惱的樣子,因為此時如果內心再生起苦,也只會身苦心又苦,身心苦苦交逼,苦不堪言。至於修行過程中因努力而產生的辛苦與艱困,他都坦然接受並甘於受困,因為他一心只想透過努力從苦的泥淖中解脫。就算有飢餓的老虎來咬他,把他給叼去吃掉,他也心甘情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在他的心中只有這個念頭:「我是一個已經完全捨離一切的比丘。」,沒有任何的貪愛執著、眷戀可阻止他為了無上的「法」而犧牲一切,因此他隨遇而安、處處安樂。

    雖然那些本著出離心在大樹蔭底下修持「樹下住」的修行人所過的生活對一般人來說可能看似荒誕且沒有意義,但對於出世法而言卻極有意義,因為這才是最有價值的事。因此,他們的生活並沒有世人主觀上所想像及臆測的那樣毫無意義,反而極其無價珍貴,但問題是甚少有人能做出這樣的犧牲。世尊以內觀照見出能抑制世人心中雜染煩惱的頭陀特質與功德是何其的重要,因此他將其定性為欲追隨他的人所應走的道路,使那些有勇士之心的人能達到「梵行已立」(Brahmacariyā)的最終目標,這項教法的目的是一種能穿越生死輪迴並在戰鬥中贏得勝利的車子,讓人能追趕上佛陀的腳步,不用等待很久的時間。因為這樣的教法可做為對修行人的一種激勵,在抵達苦邊盡的過程中使人堅忍不拔。毫無疑問的,這可以靠周遭環境的一切來當作激勵的增上助緣,以此培養並以穩定按部就班的方式努力邁進,直至他們在沒有遭遇任何障礙的情況下抵達目標。

    對於有志於此且可能想將自己與這些森林頭陀比丘做一個對照的比丘,上述的方法已是一個簡要的修行指南,因為這兩個對照組都渴望以正法的修行方法來提升自己,這份指南已可向他們展示該如何修行,以便他們能有一個安全、正確的離苦方法,而不只是消極地坐在那裡乾等從心理活動而來或多或少的苦。因為心就是領導者,慣於喜好那些在其常軌內經常出現的東西。

    正法的真諦是如此的重要,稱其為心或頭陀禪修的首要法則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幾乎所有真心追求法義的頭陀禪修比丘都樂於修持此法,寫此文的我所知有限,也不聰明,然而我有一顆心,且情不自禁地愛樂此法。只不過,我的手還摸不到邊,所以我只好厚著臉皮承認自己的處境。

 

托缽乞食支

    托缽乞食(Piṇḍapāta)[3]是那些在佛教僧團(Sākyaputta Buddhajinarasa)中出家成為沙門釋子的比丘所應奉行的基本義務,這是佛教中最顯著的特徵之一,也是理所當然的修行,而且托缽化緣一般被視為比丘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這可以在所有的比丘出家後,當他們被教導「樹下住」(rukkhamūla–senāsana)及托缽乞食時,這兩項都被視為非常的重要,重要到在每一次的受戒之後會一再的重複。世尊將其修行的重心都放在這兩件事情上,並其將視為直到他般涅槃之前都奉行的重要功課。世尊只有在唯一的例外情況無法奉行以上的兩種修行,那就是他與大象PālileyyakaLelayika森林中度過vassa(雨季)的時候,因為那個時候如果他仍堅持托缽乞食化緣,那個地方也沒有人會給他食物。

    托缽乞食是一種能帶給奉行此道的修行人心靈上平安與喜樂的修行功課,它具有多重的功德意義,首先,當徒步走進眾人聚集及來往出入的聚落時,就是提升自己不斷精進的時刻,這好比在其修行之處徒步經行一樣;其次,托缽乞食的當下就是身體姿勢與動作的一種改變;第三,對於正在不斷發展觀智(正智)的人而言,在托缽乞食的當下,有時或可能聽到或看到各種未曾留意過的事物,而這些事物會進入並刺激其感官根門,增長其觀智,使比丘可把握因緣並經常從中獲得啟發。第四,調伏懶散放逸,懶散放逸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特質,特別是那些好逸惡勞、喜歡不勞而獲的人。第五,調伏驕慢,對於在各方面條件都很優越的人很容易自認高人一等、高高在上,因此,對於不喜歡托缽乞食的人而言,這種修行方法無異是將其變成一個乞丐。

    比丘不管從托缽乞食中獲得何種食物,他都不會起好惡心,這些食物足以使其繼續修行,卻不能使其體力與活力增加,不會變成為了追求解脫而障礙其進步的敵人。

    奉行午前日中一食的時候要吃得夠,但不能吃得太多,以免因超過消化系統的自然功能而造成腸胃不適或消化不良。但一般來說,對於致力於苦邊盡、不眷戀生死輪迴的人而言,斷食與飢餓是被視為正常的生活方式。除了每天只吃一餐以外,還得檢查與注意那些食物對身心皆有功德利益,且不會造成胃病,這樣的禪修才能順利,不至於因錯誤的食物而使心受到染污,比如說,太過燥熱、太辣、太鹹等重口味的食物會引起胃的灼熱感,使人感到焦慮煩躁,對於修行一點幫助都沒有。因為身心互為緊密的因緣,彼此相互快速影響,由此可知,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就應該選擇對身心有益的食物,但如果真的別無選擇的話,明知放在眼前的食物都沒有好處,就最好都不要吃,因為如果堅持吃下去,只會傷害身體並造成心靈的苦惱與焦慮。但對於一天只吃一餐的人而言,應該對自己很了解,不會被各種食物的美味給沖昏頭。

    不管是修持「樹下住」,或將托缽乞食或日中一食奉為日常的修行功課,對於修持頭陀支的比丘而言,這些都是為了壓迫造成心智不安的雜染煩惱的一種鍛鍊修行方法,這些頭陀支可削弱煩惱的力量,使其不能像一匹在戰場上狂奔的野馬有足夠的勇氣與精力四處狂奔亂竄。因此,從這些頭陀支所緣生出的功德就在於它能使身心輕靈安適,比平時更容易訓練修行。此時,身體沒有過多的精力會成為心的沉重包袱,因為當愛吃多少就吃多少,還吃點心零食,東吃一點、西吃一點,這就是過度的自我放縱,而這與頭陀比丘的修行之道背道而馳,因為頭陀比丘在自我訓練的過程中,他們會明白當六根接觸六塵時,甚麼是合理與適當的。

 

一缽食支

    這是指比丘只吃從一個缽中所得的食物,意思就是所有的食物都混雜在缽中,並把缽裡所有的食物都給吃掉。鹹的及甜的都混在一個缽中,不會被分開來分別放在缽外的器皿中。因為把鹹甜食物給分開來,這樣做會增長貪欲及飲食過度,與頭陀比丘少欲知足的特質背道而馳,因此「一缽食支」的修持對頭陀比丘而言是正確與適當的,這樣他就不會因吃飯、靜坐、睡覺等準備的事物而搞得雜亂無章。

    一缽食支的功德可以很大,但到底能有多大?則端視於每個人探索、尋找並從自己運用的功德中所提取的正智與正念的力量有多少而定。這一項頭陀支的修持有三個層次,分別是最初級、中級與最高級。就最初級而言,雖然所有的食物一樣都被放在一個缽裡,但食物的種類會被分開來,比如說白飯與菜類被放在一個區塊,甜食則放在另一個區塊;又或者可以用適當的食物來區隔,比如避免鹹甜食物混和的香蕉。而中級層次,就是所有的食物仍以相同的方式都放在缽中,只不過可保持食物各自的完整特性,還不到真正混和的程度。至於最高級層次,是所有食物都混和在一起,不管是鹹的或甜的,都混在一起,不做任何區隔。

    在將手伸入缽中取食之前,比丘應如是思惟(paccavekkhana): Paṭisaṅkhā  yoniso piṇḍapātaṁ paṭisevāmi...[4],這是一種以善巧的方式來思惟缽中混在一起的食物,比丘至少應花一分鐘的時間盡可能 以其擁有的觀智來做這一件事,因為如果修得正確,那麼這種思惟所緣生的功德利益便將會以一種無形的方式隱藏在混和的食物之中。此外,終有一天修行者會以一種從未懷疑過的確信方式見證隱藏在飢餓背後的渴愛(taṇhā)。因為在佛教的教義中,來自身心的飢餓(dhātu–khandha)通常不被視為貪愛,然而那種實際上是貪愛並在人們飢餓時趁虛而入的饑渴卻非常的隱密且難以捉摸,很難看到並逮住它。因為它一直隱藏自己的行跡,並注入且混雜在實際上存在於身心的飢餓感中。之後,大家對於身心的飢餓感是否潛藏著無明雜染煩惱也就不怎麼感興趣了。

    因此,在進食前或進食的當下持續不斷觀照或憶念就是發掘躲藏在飢餓當中的無明雜染的一種方法,它同時也使人看到憶念:Paṭisaṅkhā yoniso piṇḍapātaṁ paṭisevāmi..」的功德利益,以及它如何變成摧毀這些隱藏煩惱的最有效武器。於是,不論內在或外在,抑或不論從事何種功課或事務,修行人都不會忘記這一條法偈,從而變成一個不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會將它放在心中的修行人。

    我並沒有深入探索這一項頭陀支的各個面向,包括有關食物的種類與憶念的方法,因為這會變得過於複雜。

 

穿著糞掃衣的頭陀支

    奉行只穿糞掃衣(paṁsukūla)[5]的修持是一種能削弱紅塵世俗野心以及對美貌與魅力渴求的修行方法,這種煩惱被最有智慧的人視為噁心可憎與矯情虛偽,但世上最愚痴的凡夫卻都以此自命不凡與自滿,並在其中迷失了自己。但想要內在美,也就是想要一顆清淨與純淨心的頭陀比丘,就必須厭離使人感到彷彿飛上雲霄的那種渴望美貌與魅力的煩惱,因此頭陀比丘就必須四處尋找被丟棄在墳塚間或垃圾堆的糞掃衣碎布,並將他們撿起來洗乾淨,一塊又一塊地縫合起來,將其縫製成sabong(上衣/郁多羅僧)cīvara(下衣/安陀會) saṅghāṭi(外衣/僧伽梨)[6],作為遮蔽身體之用,藉此提升沙門的修行[7],之後他便可以無憂無慮奉行「沙門」的傳統修行,除了他目前正在修持與探索的修行方式以外,他不會再以對任何人或事物都過度關心的那種強烈情感執著來看人看事。

    在以前早期的時候,糞掃衣確實毫無價值,比如包裹屍體的裹屍布以及被丟棄在路旁的碎布。然而,今天我們國家(泰國)的在家信徒憑著清淨的信心所供養的布料卻不再是那種被稱之為「糞掃衣」的碎布,能找到真正糞掃衣的一定是那種決意捨棄五欲紅塵並將心志轉向以獲取功德為財富,並以豎立解脫為目標的比丘。實際上,這意味著他們完全奉獻了自己與生命,並成為佛、法、僧的僕人,完全奉獻給了三寶。他們捨棄了大多數人視之為珍貴以及社會大眾所喜愛的一切,反而成為大眾眼中沒有價值的人及社會的棄兒,然而他們的心智卻在功德中成長。

    隱士的出世(出離)法,沙門的傳承就是森林隱士的出離之道,佛陀通常以一種奇妙且近乎難以置信的方式被稱之為沙門喬達摩,這就是佛陀,因為當他離開皇宮家園,捨棄一切的榮華富貴,出家成為一名苦行僧,他在當時世人及社會的眼中就已變得一文不值,但隨之而來的結果卻跌破眾人的眼鏡,他成為了三界無上至尊的導師,時至今日,頭陀的修持就是一種不斷提醒和教導比丘要表現得像一塊被丟棄的糞掃衣一樣的修行方法,與前述的頭陀支的目的一樣,都是為了提升心智的功德價值。

 

阿練若支/森林住頭陀支

    阿練若支(森林住)的頭陀支是遵循阿姜曼修行路線的頭陀比丘所奉行的傳承,這一項頭陀支也被阿姜曼視為在所有頭陀支中最重要的一項。

    頭陀比丘經常修持的頭陀支包括:(1)阿練若住(森林住/林間住)(2)樹下住(rukkhamūla)(3)常托缽乞食支;(4)日中午前一食支;(5)一缽食支;(6)穿著糞掃衣支(但不拒絕在家人所供養的袈裟。雖然阿姜曼到他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刻都從未穿過他人所供養的袈裟,但在他之後他的弟子已少有人修持此法。)(7)塚間住支;(8)常坐不臥支(nesajja),換言之,就是「不倒單」,也就是決意維持靜坐多日不躺臥;(9)時候不食支,也就是不接受托缽回來以後所供養的任何食物。[8]

    追隨阿姜曼路線的比丘都非常喜歡這些頭陀支,至於其餘的頭陀支,有些人有時也會修持,但我們在此不多做討論,因為我們在《阿姜曼正傳》中都已經有一定程度的解釋了,如果想知道更多相關資訊的讀者自可參閱《清淨道論》[9]中有關頭陀十三支的介紹,但在此處,對任何頭陀支的進一步解釋都僅限於與頭陀比丘的實際修行有關。「十四蘊輪」(Khandha–vatta)[10]在此也不多做解釋,因為這些在很多的佛教書籍中都可以找到,例如《律部》第二卷[11],如果讀者想要了解,請自行參閱相關的佛教文獻。

    頭陀比丘常以十三頭陀支及十四蘊輪為一般的修行方法,即使在某些細節上有些微的偏離,但他們都仍保持在上述的基本原則之內,不會太離譜而誤入歧途。然而,他們的修行內容以及在修行中所經歷的一切,在某種程度上各自會以不尋常的方式呈現出差異,而這些差異則與他們各自不同的性格有關。

    一般來說,住在森林深處及山丘上的比丘比那些住在較為容易抵達森林的平地比丘更可能會有奇異的經歷,阿姜曼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他是頭陀比丘這一脈特殊傳承的鼻祖,因為他總是樂於住在森林、洞穴和丘陵中,他一向樂於教導比丘並使他們對住在森林中比住在眾人聚集的平地處能產生更大的興趣與愛好,也因此那些樂於住在偏僻森林的比丘就經常會有很多不平凡的奇幻經歷,比如遇到與鬼魂、天界諸神、帝釋因陀羅、梵天、龍神、老虎和其他動物等等有關的非人,當然偶爾也會有聲聞阿羅漢來教導開釋他們。


[1] 糞掃衣支:使用被丟棄的布縫製成僧袍。

[2] 這裡所謂的“危險”是指生命中隨時可能發生的疾病、痛苦和死亡的危險,還有對自己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的那種不確定的恐懼。

[3] 請參考註釋第20

[4] 參考註釋21

[5] 一文不值而被丟棄的破布

[6] 這是指比丘的三衣,下衣裙/安陀會(sabong)、上衣/郁多羅僧(cīvara)和雙層布的外衣/僧伽梨(saghāṭi)。

[8] 其餘的頭陀支(此處未提及的頭陀支)包括:三衣支、次第起食支(托缽時挨家挨戶)、露天住支、隨處住支

[9] 《清淨道論》的中文版有詳盡的解釋。

[10] 參閱附錄

[11] 參閱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