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屍 變

    在江南的南昌縣,有幾個讀書人在北蘭寺上學。其中有一個學長和一個學弟彼此關係非常要好。

    有一天,學長回鄉探親,卻不幸在家中猝死,當時的通訊不發達,所以學弟並不知道這件事情,仍在寺中繼續讀書。

    學弟在晚上讀書讀到很晚,他正準備就寢時,看到了學長披了一張草席飄了進來,然後便坐在學弟的床邊,撫摸著學弟的背說:「學弟,我離開你還不到十天,竟得了急病猝死。我現在是鬼,我因為放不下,所以特來跟你告別的。」

    學弟嚇壞了,拜託學長不要害他。

    學長說:「學弟,如果我要害你,怎麼會直接告訴你我是鬼呢?你別怕,我是有一些身後的事情想要拜託你幫我完成。」

    學弟稍微冷靜了一些,便問道:「學長,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嗎?」

    學長說:「我有一個老母親,已七十多歲了,我的妻子還不到三十歲。我有幾斛米,希望你可以替我送去給她們,這是第一件事;其次,我還有些文稿沒能出版,希望您能幫我聯繫出版社出版,使我的名字不至於那麼快被人忘記,這是我第二個請求;最後,我還欠賣筆的人好幾千銅錢,還沒有清償,希望您能幫我還掉,這是我第三個請求。」

    學弟趕緊答應,學長便站起身來,說:「既然你都答應了,那我就走了。」說完便要起身離去。

    學弟看學長很客氣,和平常的樣子沒有兩樣,也就不怎麼害怕了,哭著挽留他說:「要和您天人永別了,為什麼不多留一會兒呢?」

    學長也哭了,回到床邊坐下,聊起許多以前的事情與回憶,沒多久,學長站起身來說:「我真的得走了。」

    但是,學長卻站著沒有走,他開始發生奇異的變化,他兩眼發直,臉上漸漸顯露出腐爛的樣子。

    學弟見狀,發覺苗頭不對,開始害怕了,顫抖說:「您都說完了,趕緊走吧!」

    但學長卻不走,學弟拍打著床,大聲喊叫,學長還是不走,仍然直挺挺站著。

    學弟愈來愈害怕了,便爬起床來往外面跑了出去,死屍也追了出來;學弟越跑越快,學長也越跑越快。他們跑了好幾里路,最後學弟翻過一堵牆,倒在地上;死屍翻不過去,只有頭探看著學弟,嘴裡的口水不停流到了學弟的臉上。

    第二天一亮,路過的人看到了學弟昏倒在地上,便用生薑水餵他,把他給救醒了。

    學長的家人也在找屍體,聽說在這裡,便來把學長的屍體給帶走,然後入土為安。

    這件奇聞後傳開來了,有人便說:「人的魂是善良的,而魄是邪惡的;人的魂是有靈氣的,而魄是憨直愚笨的。學長死後因有罣礙執著,發生屍變。他剛來長學弟的時候,他的魄附著在魂的上面;當他交待完事情後,魂便散去了,但魄卻仍留了下來。魂在,就是他本人在;魂不在了,就已不是他自己了。世上行屍走肉的殭屍,都是受魄所控制,只有有修行的人才能制服它們。」

  

原文/

江南南昌縣有士人某,讀書北蘭寺,一長一少,甚相友善。長者歸家暴卒,少者不知也,在寺讀書如故。天晚睡矣,見長者披闥入,登牀撫其背曰:「吾別兄不十日,竟以暴疾亡。今我鬼也,朋友之情不能自割,特來訣別。」少者畏懼,不能言。死者慰之曰:「吾欲害兄,豈肯直告?兄慎弗怖。吾之所以來此者,欲以身後相托也。」少者心稍定,問:「托何事?」曰:「吾有老母,年七十餘,妻年未三十,得數斛米,足以養生,願兄周恤之,此其一也。吾有文稿未梓,願兄為鎸刻,俾微名不泯,此其二也。吾欠賣筆者錢數千,未經償還,願兄償之,此其三也。」少者唯唯。死者起立曰:「既承兄擔承,吾亦去矣。」言畢欲走。
  少者見其言近人情,貌如平昔,漸無怖意,乃泣留之,曰:「與君長訣,何不稍緩須臾去耶?」死者亦泣,回坐其牀,更敘平生。數語復起曰:「吾去矣。」立而不行,兩眼瞠視,貌漸醜敗。少者懼,促之曰:「君言既畢,可去矣。」屍竟不去。少者拍牀大呼,亦不去,屹立如故。少者愈駭,起而奔,屍隨之奔。少者奔愈急,屍奔亦急。追逐數裡,少者逾牆僕地,屍不能逾牆,而垂首牆外,口中涎沫與少者之面相滴涔涔也。
  天明,路人過之,飲以薑汁,少者蘇。屍主家方覓屍不得,聞信,舁歸成殯。
  識者曰:「人之魂善而魄惡,人之魂靈而魄愚。其始來也,一靈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畢,魂一散而魄滯。魂在,則其人也;魂去,則非其人也。世之移屍走影,皆魄為之,惟有道之人為能制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