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孽()

    兩個星期後,林好在廟裡接到了一通電話,是侯弘智打來的,他表示要自己一個人南下來找陳玉嬌。

    陳玉嬌同意了,「該來的還是要來!」 陳玉嬌說著,轉身問:「他要約什麼時候?

    「還是星期六好嗎?

    「好!我等他來。」

    到了約好的那一天早上,侯弘智一個人來到了廟前,這一次,他收起了之前輕蔑的態度,很虔誠地上香,並在每一座香爐前恭敬地插上香。

    到了十點整,陳玉嬌現身,侯弘智很有禮貌地從椅子上起身打招呼。

    「侯醫師,別客氣,請坐。今天,我們可以好好地把許多事情給弄清楚。」

    「陳老師,我先跟你說對不起。之前,我不相信你,因我一直認為你是神棍,但是,你上次給我的線索,真的幫了我一個很大的忙,我現在的論文寫得很順。」

    「呵呵...,不用謝我啦,不是我幫你的,你要謝就去謝媽祖婆吧,是祂要我轉達這個訊息給你,祂說這一定可以幫到你,只是我不知道那些是甚麼意思。」

    侯弘智停頓了一下,他省去了客套,作了一個大跳躍,單刀直入直接挑明了他的來意。

    「陳老師,巧伶不見了。她失蹤了,好像人間蒸發一樣,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我甚至還去報警,可是警方說根本查不到這個人,他們還以為我在謊報,差一點要把我法辦。後來是我的叔叔出示我去身心科就診的紀錄,警方才放我一馬。可是,我沒有瘋, 陳老師,我說得都是真的,可是沒有人相信我。」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相信你。你先別急,冷靜一下,你可不可以跟我說你跟你女朋友相識的經過?

    「我跟巧伶認識的經過?

    「嗯!我們今天有足夠的時間,你可以慢慢地說。」

    「我們認識快兩年了,那得要從兩年前的某一次急診室輪值開始說起。」

    侯弘智娓娓道出了他與女友第一次相識的緣起,那天是午夜12點半,醫院人手不夠的時候,很多醫師都必須到急診室輪值。而醫院都流傳著一個忌諱,就是不可以說類似「好清閒」之類的話,否則很快就會忙到人仰馬翻。那一夜真的很平靜,偏偏一個年輕的 菜鳥女護理師白目地隨口說了「好平靜」三個字,馬上就惹來同僚的責罵;沒多久,急診室的大門打開,果然救護人員以擔架送來了一名車禍傷患,根據傷患身上的健保卡資料,他的全名叫羅炳煌,年紀約六十多歲的男性,由於內臟出血,急需開刀急救,但糟就糟在一直聯絡不到他的家人。

    如果沒有家屬的簽字同意,醫院就不能給病人開刀。於是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流逝,眼看著急救的黃金時間就快要過去,忽然急診室的大門再度打開,一個身穿白色洋裝的女子神色慌張地跑進急診室,四處打探詢問這名傷患在何處。

    護理師趕緊通知醫師,當時侯弘智心裡還納悶傷患的家屬是怎麼連絡上的?但由於情況緊急,根本沒有時間多想,於是侯弘智上前跟這名女子解釋醫院的流程,並要她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

    白衣女子毫不猶豫地在同意書的家屬欄上簽下「羅巧伶」三個字,字跡娟秀,就跟她本人一樣的清麗。

    「醫生,求你救救我爸爸。」羅巧伶清麗的臉龐流下兩行清淚哭求侯弘智

    「羅小姐,妳放心,我們一定盡力。」本來,這是醫師對一般家屬的例行安撫,但這一次,侯弘智不曉得為什麼, 他覺得對她說的這些話竟都是發自肺腑深情。

    三個小時過去了,手術進行得很順利,傷患被送進普通病房接受觀察。羅巧伶在病房外對侯弘智千謝萬謝。

    「羅小姐,妳不用再那麼客氣了,妳的父親還好傷得不重,不過可能要住上一個月的時間。」

    「謝謝你,侯醫生,你真的是一位良醫。」

    病人及家屬的感謝與恭維侯弘智來說早已聽到麻痺,但這一次,羅巧伶的感謝彷彿有一種魔力,深深地攫住了侯弘智的心。侯弘智不知道為什麼情緒會隨她的一頻一笑而起舞, 他感覺他就像一個全身手腳都被綁住絲線的人偶魁儡,任憑她隨意操控。

    醫師巡房的時間通常都固定在每天早上,每次巡到了羅炳煌的病房時,都沒有看到羅巧伶,可是大概接近傍晚六點的時候,羅巧伶就會出現在護理站。只要是侯弘智值班,她一定會過來問她父親的傷勢。

    有一天傍晚,又輪到侯弘智在病房值班,羅巧伶又出現了,這一次她帶了很多的糕點請醫護人員。當然,她也特別給侯弘智留了一份。

    侯弘智對於羅巧伶的認識還很淺,只知道她是獨生女,她是北藝大戲劇系畢業,曾多次參加知名劇團的話劇公演;還有她對傳統藝術很有興趣,特別是歌仔戲,據她自己的說法,她多次擔當過許多知名歌仔戲團的花旦。

    就這樣一來二往,漸漸的, 侯弘智跟羅巧伶愈來愈熟了。他們彼此交換了電話及LINE,即便她的父親出院之後, 他們依然保持聯絡。有時候,當侯弘智工作不順心的時候,她就像上天派來的小天使一樣給 他安慰與歡笑。

    終於,侯弘智鼓起了勇氣約她看電影。 原本以侯弘智的條件,一直都是被倒追的對象,所以 他對於交女朋友一事向來被動;可是,這一次,他主動出擊,而且很緊張,深怕被拒絕。

    事情的發展出乎意料地順利,巧伶竟爽快的答應了侯弘智的邀約, 他好高興,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男生一樣忐忑不安,開始精心籌畫每一個節目,深怕搞砸主動出擊的第一次約會。

    或許是得失心愈重,就愈容易顯得笨拙。第一次的約會他很緊張,很拘謹,吃晚餐的時候,他還手忙腳亂打翻水杯弄濕了巧伶的裙子,可是巧伶不但不以為意,還笑他像個可愛的小男孩。 他有點生氣,巧伶反過來逗弄他,化解了尷尬。

    之後,不管侯弘智的工作再怎麼忙,他都一定騰出專屬於他的時間。跟她交往這段期間,他發現她跟現在的一般女孩子很不一樣,她的興趣很特殊,她很喜歡看歌仔戲,也常帶 他去國家劇院或國父紀念館觀賞歌仔戲團的表演,尤其她最歡《王魁負桂英》,每一次演到桂英自盡身亡那一段,她都會感動到流淚, 他覺得她的感情好豐富細膩。

    這一次,侯弘智真的是栽進了巧伶佈下的愛情陷阱, 他總覺得她有讀取人心思的特異功能,總能知道他在想甚麼,先一步安排好他需要的一切;她也能洞悉他的情緒好惡,順著 他的毛摸;更重要的是,她不像其他的女人一樣黏人,她跟他的互動總是若即若離,也因此縱然他忙到暈頭轉向,累到像條狗一樣,都還是對她牽腸掛肚,她的倩影總在他的腦海裡縈繞不去。

    侯弘智說到了這裡,忽然覺得好像離題了,看了一下 陳玉嬌陳老師,只見她嘴角微揚,但不像是在嘲笑他,她一直很有耐心地傾聽我的故事。

    「陳老師,不好意思,我好像離題了。」侯弘智覺得 有些丟臉,整個臉都紅了起來,而且還紅到發熱。

    「沒關係,是我要你講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很專心的在聽,你繼續說。」陳玉嬌陳老師鼓勵他繼續說下去,她表現出很真誠的態度,不像在聽八卦或煽情小說。

    人各有所長,像陳玉嬌陳老師這樣的角色,真的很像現代的心理諮商師。只是,不同之處在於心理諮商師的收費都按時計算,雖有健保給付,但並不便宜;而陳老師沒有這個問題,她走的路線全是民俗療法,且只酌收隨喜費用,每一次問事也都只收個600元紅包。

    管它黑貓白貓,能抓耗子的就是好貓。只要不是騙財的神棍,能達到療效並解決問題,對於現在的侯弘智來說,又未嘗不可?

    跟巧玲交往了大概一年半 ,侯弘智繼續說下去, 他終於決定要帶她回家見他的母親,他決定要跟她結婚共組家庭,他覺得我已經離不開她了。

    帶她回家見 他母親的第一次都很順利,他的媽媽似乎很滿意巧伶,直誇她長得漂亮又乖巧,很有禮貌與家教。

    「你媽媽見過她?」 陳玉嬌陳老師打斷他的話,提出質疑。

    「是的,還不只一次,我沒有弄錯。可是,現在我媽卻否認這一切,她說從來就沒看過我帶什麼女孩回家給她看過,她說連一次都沒有,她覺得我精神不正常。可是,明明就有,怎麼可能?

    陳玉嬌看著弘智,保持緘默,面無表情。

    「你有去見過這個女人的父親嗎?」 陳玉嬌陳老師問。

    「就在我正準備提出結婚的請求,巧伶失蹤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她,她的手機顯示空號,她的LINE也不見了。於是,我去查她父親的病歷資料,從這個時候開始我才發覺不對勁,當初她父親的手術同意書上家屬欄的空格只出現了血跡,沒有任何簽名。於是,我根據病歷資料上所載的地址巡線去找羅炳煌。」

    「結果怎麼樣?找到了嗎?

    怪事發生了,侯弘智找到了巧玲的父親,他問她巧伶去了哪裡?他竟然反問 他在胡說什麼?他說他沒有女兒,他只有兩個兒子,一個在美國讀書,一個在大陸的深圳,長年都不在台灣。

    我問他兩年前是否曾發生過車禍?他是否記得我是他的醫師?是我替他的手術操刀?

    他說他當然記得,他很感謝我救他一命。可是,他住院的時候,一直都是一個人,從沒有人來探望他,也根本沒有什麼女兒,他不認識什麼羅巧伶。

    侯弘智感覺羅炳煌當時的表情就像是在跟一個瘋子說話一樣,他一定覺得他很詭異,甚至顯露出有點害怕的表情。這時,他開始頭暈了,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前的世界與秩序開始混亂,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羅巧伶這個人彷彿從來就不存在於這個世上?難不成大家都串聯起來騙 他?

    「我還真的因此到別家的醫院掛了身心科門診,那個醫師還是我的同學呢,他跟我掛保證,說我很正常,他認為我工作壓力太大,一定是晚上睡不好,所以給我開了一些安眠藥。 陳老師,這到底怎麼回事?我只能來求助你了。」

    「弘智,你真的想要知道答案嗎?

    「當然。」

    「但,真相很可能是你所無法承受之重喔,就算這樣,你也要發掘真相嗎?

    「我要知道,我有權利知道。」

    「好吧!你的父親現在在哪裡?

    「他中風好一段時間了,現正住在療養院。你為什麼會提到他?這件事跟他有關係嗎?

    「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大伯父?

    「是的。」

    「我的大伯父以前是婦產科權威,但他的處境很慘,多年前唯一的兒子因溺水而往生了,我的大伯母因承受不了打擊燒炭自殺了,後來我大伯父成天到處嚷著說他看到鬼,終日魅影幢幢,後來連生活都無法自理,最後也發瘋了,現在在精神療養院裡。」

    「媽祖婆要我轉告你,這是冤孽,如果你想要知道真相,就去問你的父親與大伯父,由他們來告訴你真相。」

    「陳老師,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父親與大伯父…..

    「我知道,但媽祖婆會顯神威,你的父親還有你的大伯會變成這樣,是因為他們的一魂一魄都已不在他們的身上,媽祖會讓他們暫時清醒過來,但只有三天的時間,時間很短,所以你要把握好機會。」

    陳玉嬌陳老師隨手提起硃砂筆在兩張金紙上隨意畫了幾筆,然後交給侯弘智,並囑咐:「你聽好,這兩張符令你拿去燒化給你的父親與大伯父喝下去,他們自然會清醒。這件事情必須由他們自己說出來,清楚交代多年前自己造下了什麼孽,並且誠心懺悔,這樣 或許這筆孽債或許可以到此結束。不然,如果萬一處理不好,恐怕連你都有性命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