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禪修的方法

第一節/經 行

作者/摩訶布瓦尊者

英譯者/智勝尊者

中譯者/喬正 一

 

    阿姜曼對解脫道()的體證非常地清晰,他的修行方式始終如一、平和且莊嚴,可堪稱為現代比丘的「中道修行」(Majjhima Paṭipadā)。但我在撰寫他的傳記時(《阿姜曼正傳》),並沒有詳述他的修行方法,因為我忘了他是怎麼經行(行禪)的,比如是否有朝著特別的方向行走?或該走多長的路?或在行走之前他是否進行了初步準備的修行?因此,為了彌補這一項疏漏,我在本書中將對這些內容進行補充,以便有興趣的讀者可將其作為日後修行時的標竿與基礎。

    坦白說,「法」與「律」是「中道修行」的基本模式,有興趣的人都可以正確且全面依法奉行,而且這些模式都已存在,且可被驗證與採行。正因如此,阿姜曼在日常的活動和各種形式的禪修中,都將其奉為修行時無懈可擊的圭臬。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先來談一談他的經行(行禪)

    首先,經行路線的方向和長度如下,阿姜曼認為,經行路線的方向應為東西雙向,但也可以在東北向西南或東南向西北之間靈活轉變,但不管怎樣,都應在這些範圍與限制內,他也一直堅持這樣的方法。經行路徑的長度因人而異,適合自己的長度就是最佳的長度,他在這方面並沒有給出任何固定的限制,大家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去思考怎樣才是合理的長度。但盡管沒有固定的限制,一般來說,小路徑的長度至少也應在20步左右。他還說,如果找不到更長、更合適的地方,也不應少於10步。不過,一般來說,20步到30步之間的路徑最合適。他特別強調應遵守上述的方向,除非實在沒辦法,不然應該堅持不偏離,他還教導比丘及沙彌也應該這樣修行。

    有時,他看到某比丘走錯了方向,就會訓斥他,並教導他說:「當我教導我的弟子時,不管是『法』還是『律』,我都是依照既定的模式教導,絕不偏離。即使是『解脫法』之一的『經行』,也相應於『法』的既定模式。在古印度佛陀時代,聖弟子們有沒有按照既定的方向經行?我至少發現有三個方向,我經常跟你們說過,大家不要因為沒有興趣就以為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你們之所以沒有興趣依法奉行,是因為你們一心只想在自己感興趣的事情上修練,而其他的部分你們就認為不重要,你們過去就是這樣,認為那都是枝微末節的小地方,這種態度已清楚地展現出你的渺小與無知。因為你來這裡的初衷,是為了全身心投入整個修練當中。但當你離開這裡時,你勢必會把這種視一切為無足輕重的習性帶在身上,並付諸於修行中。這將使你們認為,在所有修持解脫道的人身上,沒有真正重要的東西,即使你已經在一位讓你滿懷信心與尊敬的阿姜身邊,你仍無法看到他的教導和告誡有何意義。這也就意味著,總有一天,你會創造出一些東西,然後一步一步帶領你走向毀滅。」

    「正因如此,這讓我對那些追隨我修行的弟子們缺乏信心,並懷疑他們能否證得究竟真理(sāra)。在他們身上,我只看到無處不在的『渺小』!因為真相是,我已在各方面研究過我傳授給弟子們的法,我絕不會因為一時興起而傳授一些未經深思熟慮的東西,就好像它們不經我的大腦就不小心從我的口中跑出來一樣。但是,我教授的一切法,不管是顯見的部分,乃至到最細微的各方面,我都已徹底觀照並體證過。」

    「在確定適合經行的方向時,我曾向我的弟子們解釋過很多次,而且次數多到老師和聽眾都已感到厭煩。然而,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接受?把它作為一種需要親身探究、嘗試和經由實際修練來驗證的東西?而只是一味固執地反對,然後在你的老師和一起共修的其他人面前養成一種不思反省的態度呢?」

     「關於研究各種經行方向,以及各種精進修持的適合問題,我已經探究了很久,也花了長的時間,因此我完全有自信可以教導我的弟子們。因此,每當我看到他們違背我的教導時,我不禁感到難過和惋惜,並擔心將來在僧團中,包括比丘、沙彌、長老、八戒尼和一般在家佛教徒,我會看見到處都是虛假的末法,因為自以為是和以簡略的方法修行,將會把大家帶入錯誤的方向,導致大家誤入歧途的並不是因為仔細的探究和觀察因果之道,相反的,正是因為這些東西才是使正法變得真實完美且無可指摘。而那些將正法變成內心充滿煩惱工具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這一點,讓我感到害怕,因為我已經可以親眼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我實際親眼看過阿姜曼把這個比丘叫到跟前,並用強硬的語氣教訓他,當時的畫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所以,一旦因緣合適時,我就會把它拿出來告訴別人。正因如此,阿姜曼才有了自己獨特的經行之道,這是他自己親身摸索得出的有效方法。

 

(一)阿姜曼界定出的經行方向

    阿姜曼在確定經行路線的方向時,他決定研究古印度佛陀時代聖者的傳統方式。他發現原來他們有一種標準的方式,所以從那時起他就一直遵循這種方式。至於是否應該穿袈裟,他說在經行時,可穿也可不穿,穿與不穿則取決於當時的情況。

    至於經行的方向、方法、是否應穿長袍袈裟,以及在經行之前應該做什麼,在經行步道的盡頭站立時又該做甚麼;以上這些,阿姜曼都進行了詳盡的觀察,並發現到聖者們經行時的傳統微妙方式,從此他開始以同樣的方式進行。因此,當他在經行時,他教導弟子們應該與太陽在一天當中移動時的路線平行,或可在東北向西南,或東西雙向,或東南向西北兩條界限之間行走。他說,太陽的例行軌跡路徑就是最佳的經行路線,其次則是這條路線的兩個偏差路線。至於超出以上這些界限,比如在南北向的路線上行走,他說他從來就沒有人見過有人這樣做,而且事實上我還他說人們不應該在這些方向上行走,可我完全忘記他為什麼這麼說。

 

(二)經行的方法

    來回的行走就是一般所謂的「經行」(行禪),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而是要以一種和諧安詳的方式進行,才相應於古印度佛陀時代的比丘們以經行的方法努力獲得解脫的傳統;當然也可以改採坐姿禪修,這便稱之為「坐禪」;還可以通過靜止站立的方式,這稱之為「住禪」(standing bhāvanā);最後,也可以躺著,這稱之為「臥禪」(sīha seyyāsana bhāvanā),也就是躺著以「獅子臥」的姿勢禪修。

    無論採用上述哪一種方法,在精進修行的過程中,其根本目的和用意都是在不改變「工具」的前提下以相同的方式來滌除淨化煩惱,所謂的「工具」就是「法」,也就是修行者一直以來所採用且適合自己的禪修方法。

    在「經行」之前,應該先決定要走多長或多短的距離,以及從哪裡走到哪裡。然後,在經行之前,可能得要根據自己的需要先清理並準備好步道的長短。

    在行走的時候,先走到預定的地方或步道的另一端,雙手合十,舉至前額,做「膜拜頂禮」(pūjā)狀。然後憶念佛陀、法及僧伽的功德,視其為皈依的對象(Saraṇa)[1],並牢牢深植於心中。接著,應再憶念自己的父母、上座戒師(阿闍黎)、老師以及一切對自己有幫助、有價值之人的功德。然後,再反思自己要進行的修行的目的,以及如何堅定實現這一個目的。之後,再將雙手擺放在身前肚臍的下方,就像佛像所描繪的那樣,開始修持四無量心(四梵住)。做完以上的一切之後,以謙恭的姿態向下看,以覺醒的心建立起正念(正念在前),以一般人常用的方法作為預備業處(parikamma)控制心識;或者禪思觀照在其他情况下(諸如坐著)一直從事的各種「法」。

    然後開始在確定的「經行步道」的起點與終點之間來回地行走,行走時要控制速度,始終念住自己正在觀照的法或事物,不要讓自己的心識及心念飄離當下正在從事的修行。走路時不要擺動手臂,也不要將手臂放在身後或在胸前交叉,更不要四處張望,這些都是缺乏自制力的人才會有的行為。

    站立不動專注於禪思或觀照時,不需要在「經行步道」上採取任何特殊的姿勢,想停就停,想站就站,想停多久就停多久,想站多久就站多久。至於,停下來還是繼續前行,則取決於當下具體的情況。因為,對於法的禪思可深可淺、可粗可細,有各種不同的方式,大家可以自行彈性調整,直到對於法有了清晰的領悟,然後再如同以前一樣繼續行走,有時可能要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完全領悟並繼續行走。

    當行走並保持注意力集中在「路徑」(parikamma[2]或禪思觀照「法」時,不應該數或計算自己的步數,除非你是把行走的過程當作修行的業處或所緣(ārammaṇa),這種情況下,如果數步數真能幫助到修行,那就可以數步數。

    無論採行哪種方式的修行,最重要的是應始終保持正念(sati),如果從事任何的修行或工作都缺乏正念,那麼就不能被視為在解脫道上的精進。任何修習此經行法的人都應該對正念有同樣的興趣,就像他對正法一樣感興趣,而一旦失去了正念,縱然仍按照習慣修持經行,也不可能得到所想要的平靜。

    經行的時間長短必須由自己決定,在解脫道上的精進可以採取行、立、坐、臥這四種動作中的任何一種,而且任何一種動作或姿勢都可以,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特質。在不同的時間採用這四種動作或姿勢,不僅僅是為了消除「煩惱染污」,也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動作或姿勢。因為,要讓名色諸蘊(dhātu-khandha)成為有用的「修行工具」,就必得先照顧好它。其中一個方法就是不時地改變其姿勢或動作,這樣才能保持身體健康,適於修行。如果不善加照顧,名色諸蘊就會成為修行者的敵人,換句話說,它會以各種方式發生變化和改變,直到最後無法達到預期的修行目的。

    頭陀比丘認為,經行是比丘的職責或義務,也是其生活中的基本要素,一般而言,頭陀比丘每一次經行都會花上一個小時以上或更長的時間,從早上吃完飯之後,頭陀比丘便開始經行,大約到11點或12點鐘才結束,然後休息一下,下午1點到2點之間,比丘會再次開始經行,直到清掃住處和洗漱的時間為止。之後,他會再次經行,如果是冬天,比丘會走到晚上7點或8點鐘便停下來,但如果是在其他的季節,比丘會一直走到晚上10點或11點,然後再會回到住處修禪定。

    以上是典型的情況,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必須長時間經行與靜坐禪修,且堅持不懈。無論身在何處或何種環境,無論四季如何,都得堅持不懈地修持,不能鬆懈。因為放逸只會讓比丘們軟弱無力,讓妄念四處奔馳遊蕩,心猿意馬,滋生事端,給心靈帶來諸多困擾和苦惱;相反的,比丘們會在任何情況下都堅持不懈精進斷除煩惱。通過這樣的修行,才能看到自己的努力所帶來的一些成果,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可以不斷看到成果穩定的出現。

    在初期的階段,「無明染著煩惱」的惡勢力還很強的時候,要做到這一點相當困難,而且還可能會被「無明煩惱」給逮住,在還沒有搞清楚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便妥協屈服,並躺下來睡覺,當清楚意識到自己的狀況時,「無明煩惱」早已吞噬了他內心的一切,直到吃飽為止。然後,煩惱就會在人昏昏欲睡醒來之前,繼續在五蘊身心四處遊蕩,此人會自怨自艾說不過才睡了一下竟然就睡著了。「從現在起,我發願(決意)加倍努力,但今天的昏昏欲睡讓我出了差錯。」。事實上,是他的「無明煩惱」讓他出了差錯,下一次,他仍然無法看清「無明煩惱」長什麼樣子,他還是會再次被逮住。但頭陀比丘並不害怕它們!雖然這並不愉快且痛苦,但比丘並不怕它們!而以上就是無明煩惱如此這般鞭打他。

    禪修的人都曾多次受到無明煩惱的管教和改造,然後抱怨無明煩惱太狡獪,自己追趕不上。這是當然的,很正常,因為從古至今,它們(無明煩惱)一直都是全世界人類和動物的老師,也是禪修時的阿姜(禪師)

    一開始,當我們剛嘗試修行時,「無明煩惱」便會不爽、生氣、發怒,並試圖強迫我們這樣做、那樣做。它們想方設法讓人變得懶惰,讓人感到這裡疼、那裡痛,讓人感到困倦和昏沉,讓人不甘寂寞去找各種事情來做,然後帶來很多的麻煩與是非,使人沒甚麼時間禪修;又或者使人的心很亂,心神不寧或焦躁不安,因而無法禪修。之後,它們會讓人覺得自己的功德太少,根器太差,因此無法大量地修行,也無法長時間坐禪。

    它們讓人妄想:「如果我花太多時間閉目坐禪,豈不是會給我帶來很多的麻煩和困難?我可能會與世界脫節,我將入不敷出,收支無法平衡。」

    就好像他還沒有開始修行,就已經擁有了數百萬美元的財富,而假設一旦他開始修行,光這樣就會吞沒掉他所有的財富。如果他真的開始修行,那些大腹便便、貪婪如狼虎、張著比巨人還大的嘴的煩惱們,難道不會吞掉他的財富嗎?即使在無明煩惱的驅使下他想了這麼多,他依然還是會感到煩躁、痛苦,渾身酸痛僵硬。於是最後他向它們屈服了,它們把他帶到一個他自以為沒有兇猛的巨人、惡魔夜叉或魔王的方向去閒逛。可當他回頭查看他的口袋裡還剩有多少錢時,卻赫然發現錢都已被掏空了。他不知道錢到底是什麼時候被人拿走了,不過他沒抱怨,因為他還不知道是哪一個小偷偷了他的錢,因為他的口袋和他是連在一起的,他並沒有粗心大意,也沒有把錢放在小偷可以偷拿到的地方;只是他的錢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洗劫一空,就像以前曾發生過那樣,他早已習慣了,對發生的事情和原因一無所知。下一次,他還會再試一次,但他仍將再次被洗劫一空,卻依然無法逮住小偷,而這就是無明煩惱一貫的伎倆與模式;它們喜歡採用這種高明的方式,讓任何人都很難抓住它們。即使是沒有貴重財物的頭陀比丘也會被它們搶劫,因為它們可以偷走他們的禪定,使他們失去智慧。他們已經經歷過這種情況,因此當他們剛開始對佛教的教義和修行產生興趣,並為了法與禪定而求受戒法時,他們就會迅速警告所有的佛教徒同修和弟子們要小心。他們害怕「無明煩惱」的來到,在他們的眼前偷走或拖走他們,這樣(他們)就再也無法與他們接觸,再也沒有機會接近他們,就像過去發生在這些比丘身上那樣。然而,如果他們事先得到警告,他們就會提起正念,保持高度警覺,小心謹慎,不會在「無明煩惱」將他們內心一切有價值之物都蒐集在一起並開始使用時都不發出警告,不會使他們莫名其妙失去內心一切有價值的東西。

    但在進行任何修練之前,你們應該理解並接受以下的內容。佛陀和所有的阿姜禪師都是以慈悲心對弟子們傳授真正的解脫之道,而不是傳授不真實或虛假的修行方法,浪費大家的時間。在他們掌握了用來教導他人的正法之前,他們自己也不得不在艱難困苦中跌倒又爬起來,然後才有了我們這些正在修行的人。因此,我們不應該對他們產生懷疑,也不應該認為他們一出生就已經「被淨化」了,只等著時機成熟出來傳法而沒有付出過任何的努力與艱辛。佛陀付出的努力大到曾失去了知覺,摔倒過三次,至於他的聲聞聖弟子們,有的人腳都磨破皮流血,有的人甚至還雙眼失明,還有許多其他形式的艱難與困苦。然而,他們卻獲得了世上最終極、最珍貴、最崇高、最美妙的皈依,超越了世間一切的苦。他們之所以能超越紅塵世俗的煩憂苦惱,完全擺脫了一切的危險和苦,是因為他們願意放下與捨棄世人最珍視的一切。如果他們仍然心存妄想與眷戀,執著於自己的財富,那麼,他們會和我們一樣注定永遠無法擺脫世俗的煩惱束縛,在生死輪迴的泥淖中掙扎。如此一來,世界上就沒有聖者了,我們又該到哪裡去尋找值得效仿的榜樣呢?我們應該用什麼方法來擺脫那些不該渴望但內心仍充滿的東西呢?我們應該趁我們還有能力的時候,趕緊訓練自己如理思惟和審視觀照內心,一旦到了無路可走、無法掙脫的地步時,我們便不可能在火葬場的火焰中開始做功德、布施、持戒、禪修,除了熊熊烈火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什麼也不剩,只剩化為灰燼與焦炭的骨灰而已。我們每個人都見過這樣的事情,應足以讓我們感到悲哀,也應該留給我們深刻的印象。

    經行與坐禪是分析和尋找自身真實本質的方法,這是非常重要的修行,其結果會出乎所有人的預期,遠遠超過人們能從事的任何工作。因此,我們不應該讓「煩惱」、「貪愛」和「無明」玩弄欺騙我們,讓我們將其看成是一種沒有任何好處的工作,使我們陷入損失和走向毀滅。事實上,正是因煩惱本身在做這樣的事情,如果人們和其他的眾生被煩惱的伎倆與詭計欺騙而不再如理思惟,那麼煩惱就有辦法把人們引向毀滅與滅亡。通過「禪定」對五蘊自我的解析,也就是把五蘊拆解成各個部分,找出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妄的,哪些會導致 「苦」,哪些又會導致「樂」,哪些會導致「地獄」,哪些會導致「天界」,哪些會導致一切苦滅的「涅槃」。

    這些都是我們每個人必須面對的重大問題,既不屬於佛陀的事,也不屬於任何一位聲聞弟子的事,更不屬於佛法的問題,因為這些問題應該被宣導。「佛」、「法」、「僧」三種無上至寶一如既往圓滿與完善,沒有任何的人或事物可削弱或破壞當中的任何一部分。因此,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正視擺在面前的重要任務,每個人都應該盡最大的心智、力量和能力尋找可以遠離和擺脫這些煩惱的方法,這樣我們才能一步一步從煩惱的泥淖中解脫。我們不應該只是坐躺並無所事事等待這些令人恐懼的事情,而完全忽略或不理會它們,就好像一頭豬,只是等著被宰殺、被剁的那一天,同時又滿足愜意地啃著米糠皮和稻穀殼,因為牠們只想到自己的嘴巴和肚子,而不會想到其他的事情。但是,人與動物之間畢竟存在著巨大的差異,動物無法進行理性思考和反省。因此,我們絕不能放任自己,讓自己的身心與動物的行為相應,因為動物的心意識對恆久價值的事物一無所知,牠們知道的東西就只有大蒜和洋蔥而已!

    我在撰寫上文時,並無意藉由闡述佛法去指責或批評任何善良與理智的人。相反的,我的用意是幫助大家促進「身」、「語」、「意」的進步與提升,因為這些令人作噁的煩惱已將人們拋入泥淖中受其掌控,煩惱還變成一個大屠夫,以各種的方式將人們剁碎,烹煮成它認為的美食。此外,我還要喚起這些人的正念與正智,讓他們覺知自己的當下究竟是什麼樣的狀態,然後嘗試使用能讓他們在一定程度上可遠離後患的方法,這樣他們才能名副其實地被稱之為佛教徒,而讓他們了知自己當下狀態的好方法便是禪修,因為禪修應該比其他的方法更容易領悟自己當下的身心狀態,禪修是一種在內心的修練,是在內心起作用的,對世間、人類與眾生的思惟與認識也都直接在內心進行運作。是與非、善與惡、快樂與不滿怨懟都在心中,因此他們越是如理思惟這些事情,就越能瞭解自己,當他們瞭解自己,也就能瞭解自身的苦(dukkha)。如此,「心」(citta)就會變得越來越清晰明亮,越來越清淨,其價值也會越來越高,就像世間的商品一樣變得越來越昂貴、越來越有價值。

經常訓練自己如理思惟和解讀所觀照事物的人,都知道如何遠離和擺脫「苦」。因此,他不會像過去一樣一直收集和積累「染濁煩惱」,一旦看到了自己內心「苦」的後患,終將會不斷看到「苦」,他會有方法一次又一次遠離和迴避這種後患,會逐漸穩定擺脫「苦」。

    在看到「苦」的過程中,每當「苦」在身上出現時,就可以在心中看到「苦」;在戰勝「苦」的過程中,修行者知道如何經由禪定、正念與正智的力量戰勝「苦」。至於有關生與死的苦,以及未來的生命中會變成什麼樣的型態,無論他必須面對多少的苦難,修行者都不會擔心或焦慮,因為這些問題都在他身心五蘊的經驗中,都被正在鍛練和修行的心領悟與瞭解。在他活著的時候,由於內心具有「法」的價值與功德,其內心是平靜和安詳的;當他死後,將有一種幸福的境界可供其享受。這就是修習禪定和經行的果報,它能使修行者變得比一般人更正面、開朗與勇敢。我們不應該對這樣的修行漫不經心或放逸,否則可能會帶給我們意想不到的危險。

    經行時,要做好穩固心意識與建立正念的功夫,才是尋求功德的動機與目的。因為「經行」是一種追求善德的方式,是一條正確的道路,無可指責,世間最有智慧的聖賢都讚美它。大家都應該不斷嘗試用這種方法讓自己的心變得平靜,直至成功為止,不能只是過場虛應一下。只有這樣,才會看到屬於自己的殊勝與不凡,這就是被毫無價值的垃圾(五蓋)所覆蓋與包裹的心,一般人對心都不感興趣,認為被垃圾包裹的心不比覆蓋它的垃圾來得重要,這往往會讓我們產生錯覺而忘記思惟自己的心。

    但「真諦」與「佛、法、僧」的美名傳遍了「三界」,而這一切都源於心,心既是其因,也是其果。換句話說,擺脫了毫無價值的垃圾的心便可被稱之為「佛」或「僧」,這端視於我們談論的對象是誰。但是,當「人」(五蘊)去世之後,剩下的就只有 「法」,此外再無其他的東西。因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我們區分為「心」或「佛陀」,兩者都是三界中最高級的假名或相對(sammuti)因緣法,而留下的就只有所謂的「法」,這個詞也是一種「假名」,也是最高級的。但對於那些希望以「法」為目標的世人來說,有必要保留這些詞彙作為基本符號象徵,直到他們達到了目標,也就是「所作已辦」。這時,我們所謂的「法」與「人」就可以互通了,即使過去從未瞭解過,如今再也沒有懷疑的餘地了。正因如此,「心」一詞對於修行人的意義與對我們自己和世上每個人的意義都一樣。但是,在人類的社會中,那些使人們的「心」變得千差萬別,以至於人們無法想像或猜測其全貌的東西,就是「無明煩惱」。因為人們所處的環境複雜多樣,難以形容,這些環境與人們的心互為因緣。之後,受到這些東西所影響的心就會被它們覆蓋,與它們混為一體。如此一來,心就變得面目全非且難以辨認,難以辨識「心」的真正特徵是什麼,就是因為這些東西遮蔽了「心」,將「心」給完全「包裹住」,因而難以辨識「心」到底來自於過去前生累世的哪一世。

    那些遮蔽、覆蓋、「包裹」心的東西就是所謂的「煩惱」(五蓋),也是被所有最優秀的阿姜們給扔掉的垃圾。因此,那些努力洗刷和治癒上述這些東西並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它們的人,一定會獲得加倍幸福的回報,而幸福的程度則取決於他們在洗刷這些東西時所付出的努力。如果已「淨化」並達到了清淨的地步,那麼此人當生縱仍有五蘊,但卻已斷除了一切的苦惱,這一類的人就是佛陀、辟支佛和阿羅漢等聖人,他們開悟並見法,同時也品嘗到了解脫的喜悅,完全沒有時間或空間的限制。相對於心的敵人,也就是煩惱,修行人從過去到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徹底止息與擺脫煩惱,而這就是唯一的使命。由此可知,除了「無明煩惱」以外,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擋我們通往「道」、「果」及「涅槃」。因此,在傳授佛法時,就有必要通過對佛法的實際應用,才能引導他人直搗黃龍,也就是煩惱在心中聚集之處,這也意味著我們都非得要修習「戒」、「定」、「慧」不可。

    經行是將煩惱從心中驅散的眾多禪修方法之一,當然還有其他許多方法也同樣有效,如靜坐。因此,我們都應該對這些訓練方法產生興趣,並即刻行動。這就像一般人在世間為謀生所從事的工作,只要專注投入,便能讓人在社會中獲得名聲與地位,並受到敬重。然而,行善與持戒,諸如我們已解釋過的經行,都是提升自己內在和外在的工作。這項工作根據比丘或在家人的功德之力能提升世人和動物,或多或少能讓世界能得到幸福,比如說,每一尊佛陀都能將清涼的寂靜之樂遍灑三界,這一點無人能及;而每一位阿羅漢也都能在很大的程度上代替佛陀向世界傳播和平,他們在這方面的能力便遠遠超過凡夫。然而,也有一些善良、溫和的人,他們在世間身居要職或位高權重,他們的功德善業力量也相當強大,他們做了很多公益事業幫助了世人。於是,人們推崇他們,尊敬他們,奉他們為至高無上的人,視他們如自己的父母一般敬愛。這樣的善人越多,就越能說明這個群體或社會的進步和發展。

    佛教的教義和那些以各種方式向世人弘法而不考慮或期待任何物質回報或報酬的人,都是能讓他人心生歡喜的人。因為他們充滿慈悲並安住於法中(Metta-Vihara-Dhamma),而世人對他們所仰望的人忠誠、有信心,且永不厭倦。無論何時,世人都把他們當作榮光的象徵,懷著崇敬的心情讚美他們。無論他們到哪裡,都不會為非作歹,也不會傷及任何人,他們反而樂於助人,讓每個人都感到無比的歡喜與平安。佛教和那些為世人提供幫助的人,前者是透過佛法,後者則是經由物質的援助,就像醫生和護理師,他們懷著慈悲與憐憫,一直為那些生命必須仰賴這些藥物和醫生的病人們配藥,治療與照顧他們的疾病,即使後來他們已經痊癒了,病人也會充滿感激,絕不會忘記醫護人員的仁慈和恩德,這就是善德與功德的力量,它不分種族、階級或國籍,是所有人都渴望得到的東西。

    因此,善德與佛法並不像現在有些人認為的那樣落伍或過時,儘管這些人也依賴他人,也渴望心胸寬廣之人的慈悲與慷慨,而佛教是造就善人的地方,佛法也是一切良善和美德的領域。如果一個人不善良,沒有德行,他就不可能將佛法傳授給世人。佛法的基礎是善人的心,這絕對是最低的要求,除此之外,還可以延伸到那些已圓滿清淨、徹底解脫之人的心中,比如佛教的大師佛陀,我們到哪裡還能找到如此體貼又有能力的人呢?還有誰能像佛教的創始人那樣,願意隨時為他的弟子及追隨者犧牲,並為世人傳揚佛法?過去諸佛與聲聞聖弟子們都曾付出徹底的犧牲,如果他們不是心地清淨無私的人,就絕不可能為世人犧牲一切。

    對我而言,接受並完全相信這一點並不困難,即使沒有人願意接受,我也願意繼續做一個相信這一點的傻瓜。因為,我們每個人都出生在這個世界上,並且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足夠長久的時間,長到已足以瞭解我們人類同胞的卑鄙與慷慨、自私與寬宏大量,因為我們每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我們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起起伏伏,始終都以一種密不可分的因緣聯繫在一起,我們不可能不知道我們每個人之間都存在的這一個事實,我們必然可以意識到這一點。那些對自己的處境感到厭倦而互相憎恨的人,就是因為彼此瞭解對方才會這樣;至於那些彼此相親相愛、和睦相處、彼此信任的人,也是因為他們都彼此瞭解對方。

    每一尊偉大的天人師,諸佛,他們最初發現的佛教法義都震撼了整個宇宙,因為佛法喚醒了眾生的心,讓眾生從沉睡中醒來,因為眾生一直沉溺於滾滾紅塵之中,法輪(Dhamma-Cakka)喚醒了眾生,轉動了至高無上、最殊勝的四聖諦(Ariya Sacca)。那麼,宣揚四聖諦的人又豈能不被世人瞭解其真實身分以及他宣講四聖諦時所具備的特質呢?如果他不具備普及世間的大慈大悲,那麼我就真不知該如何解釋才能讓讀者滿意。如果佛陀及其聖弟子都像內心充滿卑鄙與自私而無法與他人和睦相處的我們一樣,那麼佛法與偉大的天人師就永遠不會出現在這個世間,世人也不會把他們當作至高無上的聖者來頂禮與敬仰。事實上,這個世界依然是善人和惡人混雜在一起的世界,也從不缺少智者與聖賢,這是因為一直受到那些完全無私的人清淨心所影響。因此,這世界還是有一些善人,不要以為出生為人容易而死亡很困難,可能有一些眾生的出生與死亡都很容易;也有一些眾生出生很困難而死亡很容易,比如隨處可見的動物。這是因為在任何情況下,生命都是經由各種因緣的聚合與諸蘊而存在的,一旦呼吸停止,其相續性也就停止了,這也就意味著人或動物的死亡,不然還能怎麼說呢?我們在哪裡可以找到足夠的持久性和穩定性,可讓我們漫不經心、忘乎所以與放逸,而不進行足夠的如理思惟或學習,培養能引領我們走向美好未來的良好性格?


[1] Sarana,巴利語,皈依的意思,直譯為庇護所、避難所、安全處

[2] ParikramaPradakshina是順時針繞行聖物的意思,在佛教中,它僅指繞行的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