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道之中

    見到一個道心堅決的人——比如阿姜曼——我可以辨認出來。只要看著他你都會敬畏,煩惱怎麼可能不畏懼他呢?連我們出家人都畏懼他,何況比我們聰明的煩惱,哪有不畏懼他的?它們肯定畏懼他,情況必然如此。一個有佛法,有功德的老師,必定非常堅決消滅惡,他一定要非常堅決,惡愈強,他的善也愈堅決愈強大,不堅決強大,善會輸給惡。

    假使這裡骯髒,不管有多麼髒,不可能倒一杯水就乾淨,對嗎?我們要用很多的水來清潔。如果有一坨大便,那我們就得用一整桶水,不是普通水桶,而是特大的一桶水來清潔,大力沖,大便就會沖掉,水力夠強就能沖乾淨。道心堅決的意思是理智地真誠發心面對一切的一切,你們把這個好好思考一番。你修行時要是懦弱就還未上路,與內心的煩惱鬥爭一定要強大,不要讓強大的煩惱頤指氣使。倘若你沒有辦法跟煩惱鬥爭——你怯弱無力——那就太差勁了。

    你們那些要從佛法中獲得清淨和功德的:佛法是什麼樣子?佛陀教導些什麼?是哪類佛法消除哪類煩惱,而被稱為中道?佛陀在《轉法輪經》中教導:如來覺悟中道——使得眼生、智生——導致寂靜、證智、等覺、涅槃。中道能令所有這些知見生起。是非常微細和銳利的內觀知見,等覺則比內觀知見更微細銳利,它們構成趨向涅槃之道。這些無一不是源自中道,沒有哪一項在中道之外。

    中道的意思是什麼?實際的跟我們通過學習、記憶和推測的真的有很大的差別麼?對,兩者差太遠了!我給你一個例子:假設有兩個軍人,他們皆接受過完整的軍事科學訓練,一個不曾上過戰場,另一個則在戰爭中出生入死,有著豐富的實戰經驗。對於戰爭的情況,哪個會說得比較精確,瞭若指掌?——肯定是打過仗的那個,他可以據實講解經歷過和親眼看到過的各種情況,乃至自己死裡逃生的過程。他能夠從戰場上活下來,必定機敏異常,要是愚蠢的話,早就戰死了。

    所謂的中道:是怎麼樣的?我們學過遵循中道意思是不太鬆不太緊,那麼我們要怎麼確定自己的修行符合真正的佛法,不會不及或過度而處於?或許我們禪坐了一會兒,就開始害怕疼痛,昏倒、死去、身體癱瘓或發瘋,於是告訴自己,我的修行過度了”——明白嗎?想到佈施時,我們會說,不,這樣做浪費,用在這方面或那方面比較好,這算什麼?你知道這是誰的嗎?要是依照佛法,我們認為是過度,然而要是依照煩惱,我們什麼都行,把忘得一乾二淨。所以,這是誰的?這只不過是煩惱的,因為煩惱也有它們的

    有些人因渴望升天或要證涅槃而行善,他們擔心這個渴望是一種執著。然而他們當生要下地獄時,卻不擔心這是否是執著,他們根本沒想過這點。他們去酒吧時:這是執著嗎?他們沒有停下來想一想。他們喝酒或尋歡作樂墮落時:這是中道嗎?是執著嗎?是煩惱嗎?他們不在乎。但是一來到佛法方面,他們的渴望就變成過度了,無論什麼都是太過。這算什麼?難道我們沒想過這些看法都是煩惱在牽著我們的鼻子嗎?

    煩惱巧妙地將東西包裝起來,它們真正的是在枕頭中,在墊褥中,一旦我們稍為行禪和思維佛法僧,就好像太拼命快要死去的樣子,我們如同被繫著的猴子,不斷又跳又扭,直到把保護我們的佛陀丟棄。無論是佈施、持戒或修定,我們都害怕用功過度暈死掉。我們每一步修行煩惱都障礙我們,堵住前進的道路,可是我們卻沒有意識到這是煩惱的,因為它一直在引誘我們睡覺。

    我剛才提到兩個接受軍事訓練的軍人,一個上過戰場,一個沒上過,我們可以把這情況比作讀書:有上過戰場的——跟煩惱鬥爭過的人——可以把中道貼切和精確地描述出來。如果你僅僅是研究和死記……這裡我不是輕視讀書,盡你的能力去讀,儘量記憶,我不是在批評記憶。問題是如果你僅僅記憶煩惱的名相——儘管你能熟背它整個家族——要是你不打算修行,那就根本毫無意義。不修行的話,這樣做就像記熟不同罪犯的名字、這幫那幫罪犯怎麼幹案、怎麼發財、喜歡幹什麼勾當,還有各成員的名字:我們可以記住這些東西,甚至把他們的祖宗十八代都熟背起來,但是倘若我們沒有採取行動對付他們,那麼那些我們記得名字的罪犯將繼續危害社會。所以單單是記住名字根本沒有用,我們必須採取行動,擬定方案:這些罪犯大多在什麼地方犯案?對象通常是哪些人?然後把方案付諸行動,埋伏在他們出沒的地點,直到逮捕他們歸案為止,至此我們的社會才安寧。這是修行的面向。

    這個道理適用於煩惱以及其等流,我們必須通過修行來解決它們。一旦我們知道它們的門路,就把知識應用在修行上。佈施是怎麼樣的?我們已經佈施了所以知道;持戒是怎麼樣的?我們已經受持了;禪修是怎麼樣的?我們已經修過了;這就是修行。不是僅僅記住佈施有這個結果,持戒有這個結果,禪修有這個結果,天堂是這樣的,涅槃是這樣的。如果我們只是死記這些東西,卻沒有意願修行,我們將什麼也得不到,什麼也成就不了。

    所以專注修行跟煩惱鬥爭。無始以來,煩惱就是佛法的敵人,佛陀教導我們煩惱是佛法的敵人。煩惱在哪裡?就在這裡——在人心裡;佛法在哪裡?同樣在人心裡;這是人類對抗他們的煩惱之所以那麼重要的原因。在與煩惱的鬥爭中,我們很自然地會遭遇多少痛苦和不適。無論煩惱用什麼武器、什麼策略、什麼伎倆,佛法一定要對它們的攻擊全神貫注。所有消滅煩惱的技巧,好像閃步、猛擊、拳打、突擊等,都必須符合佛法的原則——例如正見和正確的心態——一圈又一圈繞著煩惱攻擊。這樣修行,我們能逐漸降伏煩惱,這才是真正的中道。

    所以,去渴望吧!渴望從苦中解脫,渴望獲得福報,渴望升天,渴望入涅槃,盡可能去渴望這些果報,因為這些都是道的一部分。以為凡是渴望都是執著的觀念不對,假使我們以為所有的渴望都是執著,而不起任何渴望,那麼我們就像死了一般。沒有渴望的生命將一事無成,這並不是在消滅煩惱和執著,這種人一無所長,是平庸之輩,是個活死人。活著的人必然要這個那個——只需小心別要錯方向,就那麼簡單。倘若你要錯了方向,那就是執著和煩惱;假使要對方向,那是道。所以,確保你明白這點!

    我們的渴望愈強,毅力就愈堅決,渴望和願力是修道的部分,是解脫苦的途徑。我們強烈渴望要升天、要證涅槃或解脫苦,令我們在鬥爭中勇猛。要證涅槃和解脫苦的願力會把毅力、耐力和士氣匯合成一股力量,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日子都持續發揮作用,不斷地戰鬥。

    渴望變得那麼強烈時,禪修者的道心也必堅定無比!不管有多少煩惱都能降伏。我們無法逃避,一定要頑強地把煩惱摧毀。如果它們太強大,不先倒下來,那我們就準備撤退,但是決不會有投降的念頭。要是煩惱把我們踢翻下擂臺,我們立刻爬回上去再戰,再次被踢出去,就再次爬回去繼續打鬥。如此遭遇次數多了,我們開始能反擊,把煩惱踢下臺去。每一次被踢打,我們都從中汲取教訓。每次被打敗,我們都重新振作反攻,用煩惱的招數來回敬它們,慢慢地我們就可以抵抗它們的攻擊。

    煩惱逐漸弱下來之際,佛法——念、定、慧和精進——變得愈來愈強大,此時煩惱再無法跟佛法匹敵,開始在我們面前退縮。這之前只有我們退縮,我們退縮時煩惱狠狠揍我們,躺下來,我們哀叫呻吟;坐著我們呻吟;站著,我們有所求;走路,我們也有所求和充滿欲望;不管去哪裡,我們內心只是充滿了愛恨和憤怒,受煩惱踐踏。可是一旦煩惱被念、慧、信和精進打倒,我們去哪裡都好,它們都無法抬頭——因為這時是煩惱在退縮。煩惱不斷地退縮,我們就不停地搜尋它們,見到一個就殺一個,見到兩個就殺一雙,直到所有的煩惱全都被殺光,沒有東西干擾心為止。

    這之後,我們談及煩惱,不管是哪類煩惱都可以據實而談。我們可以如數家珍地講解用來擺脫煩惱的竅門技巧,以及確鑿地描述心沒有遭煩惱染污的清淨境界,這就有如上過戰場的人可以不假思索地講述作戰經驗般,跟我們僅僅靠記憶的不同,單憑記憶,由於不瞭解實際情況,我們只能根據書本的內容照本宣科地講,無法詳盡描述。

    打過仗的人知道各方面的細節——不只是戰爭中怎麼行動的軍事科學,他也會從各角度來理解情況,熟稔地掌控整個局勢,專注於應該採取什麼行動保衛自己或贏得勝利,應用各種需要的手段。我們和煩惱作戰也一樣,要取勝煩惱各種策略所需的武器,佛陀業已提供給我們,只待我們應用念和慧發動。你知道嗎,真正的修行者不會把法寶用盡,要是我們真的用完,念和慧就會發明方法,幫助我們繼續攻擊煩惱,徹底將它們粉碎。從此以往,無論煩惱在哪裡帶領什麼軍隊,我們都一清二楚——因為已經徹底把它們從心中消滅了。

    這是中道的修行,煩惱進攻時,中道出擊與它們交鋒;如果它們出動大部隊,中道也出動大部隊迎敵;要是它們猛攻,我們也猛烈反擊;它們不怕死,我們也拼死;這就是中道的意思:適當的方法擊敗煩惱的軍隊。假使煩惱的軍隊強大而我們的軍隊小部署弱,那將起不了作用,肯定要吃敗仗。不管它們的軍隊多強大,武器多麼多,我們的軍隊必須更強大,武器必須更先進,唯其如此才能獲勝。這是佛法的軍隊,無論煩惱的軍隊有多大,念、慧、信和精進一定要狠狠給它們迎頭痛擊,最後煩惱會被擊倒,不必給它們做佛事。我們最終將證得無上佛法。

    佛法是現證的——直接見到。佛陀的教導是攤開來供大眾選擇的,道、果和涅槃就在其中,永遠不會落伍——除非我們自己落伍,讓煩惱欺騙我們說:佛法落伍了;去寺院修行佛法的人過時落伍了;佛法已經無法證道果了;道、果和涅槃已經不存在了;不論你多精進用功,也只不過是自討苦吃罷了;這類心態正是煩惱在欺騙我們——而我們全盤相信它們說的一切,將繼續沉淪下去,什麼善法都沒累積。

    由於這個理由,我們見法的渴望一定要堅持下去,真理在每個人的心中,佛陀沒有私自霸佔真理,我們所需要的是修行,不要懷疑道、果和涅槃的事實。煩惱曾經落伍嗎?它在我們心中始終是新潮的,為什麼從來沒有人指責它落伍?我們從來不曾批評過煩惱。那麼,為什麼用來對治煩惱的佛法似乎要消滅了?佛法跟煩惱是一對,一起存在心中。然而煩惱誘惑我們入睡,使我們不會用佛法來打擊它們。煩惱害怕失去權力——因為煩惱畏懼佛法,所以欺騙我們忽視佛法的存在。好好記住我剛才所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