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人們由於自我感覺良好(自我中心),很難相信別人的優秀。然而,想要成為好人,他們就必須接受那些已經很明顯被公認為是對的事,因為若拒絕接受被公認為良善的事,將會被看成是一種蔑視人性尊嚴的愚蠢。就以阿姜曼為例,我從未見過有任何一個比丘、沙彌、八戒尼,在已經很清楚認識過他並瞭解了他的教導之後,還會表現出執拗與驕慢,不肯接受他教導的真理。不僅如此,他們似乎都願意為他犧牲生命。

在真實諦與清淨道方面,他就像是在教數學一一地詳細指導他人:兩者(指修行與數學)都是建立在不變的原則之上,若能正確運用理則,一定都能得到相同的結果。舉例來說,一加一肯定等於二,二加二肯定是四……用這種算式不管去計算多複雜的數字,只要基本的算術規則能被正確運算,結果就一定不會出錯。不管是大人或是小孩,只要方法正確,結果就必然正確。不管有多少人武斷地否認這些基本原則的正確性,真理依然不變,這樣的人也只是突顯他們自己沒有意義的愚蠢而已。同樣的,真實諦並不是取決於特定的年齡群、性別或國家的突發奇想,它們是不容否認的自然法則。「法」的原則,世尊與其阿羅漢們都已完全親證,從整體方面來看,對於它們的(「法」的原則)正確性都絕對可以掛保證。

阿姜曼是一位內心已完全見法的人,他可以徹底地講出他清楚證得的一切內在與外在現象的知識,不會在意他人相信或不信、誇獎或批判。他內在修為的各方面 —— 從戒德與禪定開始,一路進展到解脫涅槃為止 —— 都可以公開大膽地說出來,好讓聽眾自行依資質根器去運用這些知識。他無畏地講出他曾接觸過有關外在的世界,如天神、梵天、各種不同型態的鬼,都盡可能留給聽眾自行去觀察。除了在修行中獲得的鼓勵,那些分享了他以「心」察知感應到這種現象的人,都能顯著地擴展他們相關的知識領域,使他們自己在遇到這些神秘的靈異現象時也都能迅速應對與處理。

雖然他的弟子們不像他那麼熟練,但他們也都見證了這些現象。我這邊可以舉一個例子,阿姜曼在某個夜晚接見了好幾群天神,直到深夜他都沒有機會休息。他終於累到不行,想要躺下來休息一下。然而當另一組天神在更晚的時候抵達,他對他們解釋因為先前接見了一些天神,所以現在很需要休息。他請他們去參訪他另一位弟子並聽他的開示 —— 而他們也照做了。當阿姜曼如是交代後,這位弟子同意為他們開示一下,之後他們便離去。

隔天一早這位比丘就問阿姜曼這件事:「昨晚有一群天人來找我,他們說,在來找我之前,他們是先去請您開示,但因為您非常的累,需要休息,所以才來找我。這是真的嗎?還是他們只是為了想聽我說法而誤導我?我覺得有點懷疑,所以想向您求證此事。」

阿姜曼回答:「沒錯,昨天晚上我接見了許多的天神,已累到不行。後來最後一組來找我時,我請他們去找你,的確就像你說的。他們跟那些善於說謊與不值得信任的人類不一樣,當天神許下一個承諾,他們就一定說到做到;如果他們跟人有約,他們一定會準時赴約。我接觸地居天神與空居天神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我從未聽過他們有說過任何虛假或不實的事。他們遠比人類更誠實與有美德,他們看重誠信就好像自己的生命一樣的重要。他們會嚴厲地譏嫌不守信用的人;如果有人說話不算話,又沒有正當的理由,他們對這個人就會失去尊敬。」

「他們也指責過我幾次,雖然我無意失信於他們。有幾次在約定的時間之前我進入了甚深禪定,並專注於其中,直到我退到能與他們溝通的層次(近行定)才發現他們在等我。他們指責我讓他們等太久,我對他們解釋是因為我沉浸在禪定中,一不小心沒能在預定的時間出定,而他們也接受了我的理由。」

「後來也發生過我責備天神的情況。我跟他們解釋我只是一個人,但有幾萬甚至幾十萬個來自高階與低階的天神都指定要來見一個比丘:又有誰能這麼準時接見每一群天神?有幾次我的健康狀況不是太好,然而我還是必須很有耐性地坐著接見訪客,你們應該要體諒我面臨的難處。有時候我沉醉在禪定的喜樂中,當我比預定的時間稍晚出定時,得到的卻是嚴厲的指責。如果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以後就把時間都留給自己,不再浪費時間與力氣去見訪客,你們覺得怎樣?當我這樣喝斥後,這些天神一定會承認他們的錯誤並立刻請求我的原諒。」

「那些常來找我並熟悉我做事方式的天神,也因此,如果我有時遲到一點,他們也不會介意。那些以前都沒來找過我的天神才會介意我的遲到,因為他們天性都非常看重誠信真實。來自各界的天神,包括地居天,在這一方面都一樣。有時候,他們知道我必須從禪定的止息狀態退出才能跟他們溝通,真的會害怕因口沒遮攔譏嫌我而招致不善的惡果報。我偶爾會告訴他們我看重誠信勝過我自己的性命來回應他們的指責:我沒有即時出定接見你們的原因是因為我對『法』有一份責任,而這份責任遠比對一個天神許下的承諾更加重要。雖然各界的天神與梵天都不具肉體的形式,比起我這個人類的身體來得精緻許多,但我的心與誠信真實卻遠比所有的天神與梵天加起來都還要更加精緻微妙。然而我不是那種像傻瓜一樣會一直不斷提這件事的人,我現在跟你們提這件事是因為要提醒你們我真的是在護法,這件事有多麼的重要。所以在指責我之前請先仔細想清楚業果。」

「一經我向他們解釋我真正的優先順序後,這些天神瞭解到自己的錯誤並擔心起他們的行為所招致的業果,於是他們全體請求我的原諒。我特意對他們保證我對宇宙一切的眾生不懷有任何一絲的惡意:我深信不具任何惡意形式的慈愛與悲憫,我的一切作為都是受全然清淨的法所支配;另一方面,天神,只具有善意與誠實 —— 這些特質都不是真的那麼不可思議。世尊與阿羅漢具有清淨的特質,因為他們心中的『法』是絕對清淨的。宇宙中沒有任何一個眾生能想像得到這種清淨可以崇高到有多麼的不可思議。天神所遵奉的那種誠實正直仍不脫世間法的領域,這種修行與知見一切眾生都做得到。然而,一個清淨心的真實法,唯有世尊與阿羅漢才具有。尚未達到這種成就的人,是不可能領會與付諸實踐的。不論我是否有這種絕對清淨的誠實,都不值得拿來誇耀。但請你們記住,與世尊和阿羅漢具備的法相比,天神所奉行的誠實,既非獨特,也不是唯一。」

如果阿姜曼是對人類說這些事而不是對天神,人類很可能會感到尷尬 —— 甚至可能惱羞成怒。但天神都非常渴望聽他說法,所以會非常專注地聽他說,他們能瞭解到因為無知而冒犯到他的錯誤,對於今後能謹慎守護自己的行為這一點,他們反而更加歡喜。阿姜曼說,像這種值得稱許的行為真的配得上他們高尚的境界。

以上簡短的例子,應可作為存在於超越物質感官神秘現象的資料。這些現象都因為無法以感官來察覺,所以才神秘靈異;唯有那些能察覺感應到它們存在的人,才不會覺得神秘。這個道理也可以適用在《法現觀》(dhammābhisamaya[i],如果世尊是唯一證悟「法」真實諦的人,相對於其他人來說「法」就是神秘的。可一旦阿羅漢聖弟子也都證悟了相同的「法」,它(「法」)的真實諦對他們來說就不再神秘了。因此它與上面提到的神秘現象是一樣的道理:對那些能察覺感應到它們存在的人,就不會覺得神秘。

在佛陀的時代,他與他的阿羅漢聖弟子們才是唯一能完全證悟到「法」的奧秘本質,也因此他們能察覺感應到外界的一切神秘現象。像這種事情並非一般的知識,在當時很多人都沒辦法感應到這些神秘現象。至多,他們只是聽說這一類的事情,然後,經過一番思考後,才開始相信,即使無法直接感應到也會相信他們的存在。當然也有其他思考過這些事的人,不肯相信這些神秘事件。這對他們的修行反而變成了一種障礙,造成了他們與世尊及阿羅漢們之間的一道鴻溝。到今天這種情況依然沒變:只有那些與生俱來有通靈能力的人才能發現這些神秘現象;對其他的人來講也只是道聽塗說而已。姑且不論我們是否選擇相信這一類的事情,都不可能有任何的科學證據來證明他們的存在。我以前也可能受到影響不相信,但後來我發現沒有足夠的理由可以懷疑。所以我嘗試敞開心胸拋開偏見,根據阿姜曼與他的資深弟子跟我敘述的一切,單純地寫下阿姜曼這本傳記。

雖然我對這一類事件的知識不夠敏銳,但我必須承認我對阿姜曼有無盡的信心與敬意。如果有一個我可以信任的人來找我,並建議我用生命去換回阿姜曼起死回生繼續傳法 —— 他並指出因為我的愚蠢,絕不可能去教導任何人 —— 倘若能證實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會立刻答應。如果他真能保證用我的命可以換回阿姜曼,我會當下立刻安排我自己的後事,絕不遲疑。事實上,我已經為我的愚蠢困擾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雖然沒有人出面要求用我的命去換回阿姜曼,但在寫這部傳記的時候,他曾親切地告訴過我細節,我卻記不住那麼多東西,為此我不斷感到失望。因為我的記憶力不好,所以他告訴我的許多東西都已遺失。即使對於我能夠記得並寫下的東西,我仍感到相當的慚愧。卡在我記憶中的那一點點東西就像是黏著主人的寵物一樣,不管怎樣,都跑不掉。無論如何,這裡寫下的東西也只是讀者的開胃菜而已,因為言語文字無法適當地傳達出這些事件的神秘之處。

現今的泰國,阿姜曼是讓大家對內觀與外在現象產生興趣的主要功臣,雖然沒有幾個人能和他一樣有這種察知神秘現象的能力。這就好像阿姜曼是為了眼、智、明、覺而修行;而我們卻是為了無明而修行,因此我們看不到他所看到的一切。我這裡沒有寫下太多有關他超能力的事情,是因為他向我們解釋的時候,我沒有太仔細聽。儘管如此,據我所知,跟他一樣有這種能力的弟子不但不曾駁斥過他說過的一切;反而,他們還見證了這些神秘事件的存在。這對我們這些在感應的技術上還不夠熟練的人來說,就算這些東西用肉眼看不到,應該也是一個很足夠的指標。同樣的,世尊是第一個達到解脫成就的人,也是第一個能察知到許多神秘現象的人 —— 他的阿羅漢聖弟子們最終也都達到了相同的成就,並見證了這一切。

在我們現今的時代,這種超自然現象對於活在跟阿姜曼同一時代且擁有和他一樣能力的少部分人來說,已經不再是個謎了。這在另一則神秘事件中可以得到佐證,雖然令人感到相當的有趣,但對於自認是懷疑主義的人來說卻可能產生懷疑。當阿姜曼住在Ban Nong Pheu寺的時候,有一位當地的年長白衣女居士來寺院頂禮他,並告訴他有關她禪修的經驗。有一天深夜她在禪坐時,她的「心」入於一境,進入了深層的禪定,在那個境界保持完全靜止一段時間後,她注意到有一條非常微細、像絲線一般的觸角從她的心中流出,並離開了她的身體。她的好奇心生起,她跟著她的心念波去看它到底要溜去哪裡,要幹什麼,還有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發現這條精細的心念波跑進了跟她住同一個村裡外甥女的子宮裡,正準備預約一處來生的溫床 —— 儘管她自己的身體還很硬朗。這個發現讓她很震驚,於是她趕緊將她的心念波從那個位置給拉回來並出定,她感到很不安,因為她知道她的外甥女已經懷孕一個月了。

第二天一早,她趕忙跑到寺院將整件事說給阿姜曼聽。他安靜地聽著,在場也有許多比丘都在聽她說。因為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事,我們對這樣的奇談都感到很困惑,我對於這件事本身以及阿姜曼會如何回答這位老婦人都感到特別有興趣。我們都屏息凝氣地坐在一旁,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阿姜曼,等著聽他的回答。他坐著閉上眼睛約兩分鐘,然後清楚地告訴她該怎麼做。

「下一次妳的『心』又像那樣凝神入定時,仔細地檢查妳的心念波。如果妳發現心念波又向外跑出去時,那個時候妳必須集中精神以直觀的智慧切斷向外溢流出去的連結。如果妳能成功地以智慧完全切斷它,那麼這種情形以後就再也不會出現了。但這很緊急,有急迫性,妳要小心地檢查,然後集中注意力以智慧完全將它切除。而不要只是敷衍了事,不然的話,我警告妳,當妳死了以後就會往生到妳外甥女的子宮裡。記住我跟妳說的話,如果妳無法成功地將妳向外流出的心念波給切斷,那麼當妳往生後,一定會在妳外甥女的子宮裡重生,我很確定這一點。」

聽到這個警告後,這位老婦人就回家去了。兩天後,她再度來到寺院,看起來很開朗很開心。不需要特別去觀照,從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經成功了。

她坐下來的那一刻,阿姜曼便開始問她:「怎麼樣?妳是否已成功阻止自己投生到妳外甥女的子宮?儘管妳現在仍非常的硬朗。」

「是的,就在第一個晚上我切斷了那個連結。當我的『心』一凝神入定後,我就集中心力,清楚地看到了先前看到的情況。於是我以直觀的智慧專注於切斷它,就像您說的,直到它終於被切割開來。昨晚我又再次徹底檢查它,再也找不到了 —— 它就這樣消失了。今天我等不及,就趕緊跑來跟您報告這件事。」

「嗯……,這是一個可以看出『心』有多麼微妙的好例子。只有曾經修習過禪定的人才能察覺到這種事 —— 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辦得到。妳差一點就被無明所捕獲,因為妳沒有注意到無明正準備把妳推入妳外甥女的子宮裡。幸好妳在禪定中發現了這件事並及時正確處理。」

就在這位阿姨通往她外甥女子宮的心念波被切斷後不久,她的外甥女就流產了,也因此將兩人之間的連結給永遠地切割了。

不久,寺院裡的比丘開始討論關於這件事的兩個問題:

第一個是關於一個還沒有死的人就投生的事;另一個是有關流產的問題。這位老婦人並沒有告訴村裡的任何人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沒有其他的人知道這件事。但因為我們都在場聽到她跟阿姜曼說了這件事,這就引發了一些問題,所以比丘們就請阿姜曼為他們解釋。

對於「一個還沒有死的人就投生」的問題,他回答如是:「她已經準備好就快要投生了,只不過過程尚未完成罷了。在事情發生前,做好準備工作是很常見的。在這一則案例裡,她已做好了準備,只是尚未完成而已。所以,說一個還活著的人就已經往生是不正確的說法。但如果她沒有這種感應力,她肯定就在她外甥女的子宮裡打造一個新的家。」

對於第二個問題:「切斷這位老婦人與她外甥女之間的心念波的連結,是否等同於摧毀了一個生命?」

他是這樣回答的:「哪裡有摧毀?她只是切斷了心念波而已,又不是真的砍斷了一個眾生的頭。真正的『心』一直都停留在那個女人那裡;她只不過是伸出了觸角去抓取了她的外甥女。[1]一旦她覺醒並切斷了向外奔流的心念波,破壞了這個連結,事件就到此結束。」

這裡還有一個重點,當老婦人在敘述她的心念波是如何偷跑出來到她外甥女子宮裡預留的溫床時,阿姜曼並沒有駁斥她。他並沒有否定她經歷到的真實性,告訴她錯了或重新思考這只是一種臆測。相反的,他是直接針對她的經歷來回應。

這個故事很有趣,因為實際上為什麼她的心念會流向她的外甥女,這一點有很好的解釋。這位老婦人說她很喜歡她的外甥女,跟她保持著很密切的互動,一直都很寵愛她。但她從未懷疑過在她們的關係之間潛伏著某種神秘的連結,等著溜出去使她投生為她外甥女的孩子。如果不是阿姜曼出手相助解決這個問題,她肯定就會在她外甥女的子宮裡了。[2]

阿姜曼說,心的複雜性已遠超出一般人的理解能力與範疇,對他們來說很難去適當地看管這顆心,避免危及到他們自己的幸福。如果這個老婦人沒有禪定的基礎,她一定沒辦法理解心在生與死之間的運作方式。因此,禪定真的是正確處理心的有效方法,特別是在生死緊要關頭時,止與觀都是理解與照顧心的極其重要輔助工具。當這些能力獲得充分開展後,它們就能有效地阻止及中和劇烈的疼痛,不會讓疼痛在臨終的那一刻吞噬了心。

死亡絕對是緊要的關鍵時刻,因為閃失意味著錯失了再生為人的機會,最起碼是下一世的。例如說,某人在臨終時一不小心投生為一個畜生,那麼他就被迫要浪費時間「卡」在動物的生命期裡,並去承受低等生命的苦難。然而,如果,心受過訓練與修持,就有足夠的正念可以獲得適當的支助,那麼最低限度可以期待再生為人。除了以上所提到的,最後再生為人之前,可能還可以投生到天界去享受一段很長時間的各種天界歡樂。當再世為人時,各種過去生生世世所培育的美德心性都不會忘失。就這樣,天生的美德力量會隨著接下來的每一世不斷增長,直到心獲得了力量與能力去照顧自己。然後死亡只會變成形體轉換的一個過程,由低級進展到高級,從粗糙可見轉為更精細微妙的存在 —— 最後從生死輪迴到解脫涅槃。這就類似於世尊及其阿羅漢聖弟子們在過去多生多世以前接續提升生命品質的歷程,逐步去改變他們的心靈結構,直到無可改變為止。因此,心就是這樣經由接續的轉世出生在品德方面得到了培育,最終轉化為涅槃之寶。這一切都直接源自於心以品德來逐漸培育修持,一步一腳印。為此,不分男女老少,有智慧及聰明的人,永遠都不會厭倦有助於心靈功德的善行,在今生和來世一直促進他們的福祉。

我覺得我必須向讀者們說聲抱歉,因為我在說阿姜曼的故事的時候是這麼沒有次序。我已經非常盡力用很有條理的方式來呈現他的傳記,但因我天生記憶力不好,使得我常常搞混主題,把本應該是在最後面的東西擺在最前面,而應該是在前面的卻放到了最後面。雖然阿姜曼的傳記已經接近尾聲,我還在添加之前沒想到但事後才想到的東西。因為這樣子,故事還是沒有結束的跡象。當你們繼續讀下去,你們就會發現我在事件的排序上很不可靠。

當阿姜曼住在Ban Nong Pheu寺院裡的時候,又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一天他從禪定中出定,走出房間,在大家說話之前,立刻吩咐在他禪屋下面的比丘去看一看土壤上面是不是有大蛇爬行過的足跡。他跟他們解釋前一晚有一條大蛇來拜訪他並聽他說法。在牠離開之前,他(阿姜曼)請牠在地上留下隔天早上比丘都可以看得見的爬行痕跡。比丘們說真有看到一道從他禪屋下面的地上爬向森林的大蛇爬行過的痕跡。因為沒有進入的痕跡,所以他們搞不清楚牠是怎麼進來的,唯一看得見的就是從他的禪屋下方爬向森林的痕跡。他禪屋四周的地面都打掃得很乾淨,所以如果有其他的痕跡都應該很容易被注意到:但沒有其他的痕跡,只有一條。阿姜曼告訴他們不用再找了,因為他們找不到的。他重申那是他請求大蛇直接從他小屋離去前在屋外下面的地上留下的痕跡。

如果是比丘們先看到這條痕跡,然後跑去問阿姜曼,那麼這起事件就不會這麼發人深省了。有趣的地方在於阿姜曼立刻先拋出主題,而不是被提問;果不其然,接著他們就發現在他禪屋下方的地上有巨蛇爬行過的痕跡。這意味著,他是透過內在的天眼來感應到這條巨蛇,他交代牠要留下讓比丘們都可以用肉眼看得見的記號,因為他們的內在天眼未開,沒辦法看到巨蛇的來訪。

之後當比丘們有機會時,他們請教阿姜曼究竟巨蛇是以蛇的原形或其他的形象來參訪?他回答沒有人能確定巨蛇會以何種形貌出現。

「如果牠們就如昨晚一樣是為了聞法而來,那麼牠們就會以相稱於自己的身分地位,以人類的形貌出現。大巨蛇會以君王的樣子,在眾侍衛及隨從的伴隨下來找我。牠的舉手投足在在都表現出皇家的氣質與氣派;所以我在跟牠說法的時候都是用皇室的敬語,就如同我以前接待過的皇室大人物一般。牠的隨從類似於伴隨在國家君王身邊的大臣或政府官員的代表團,牠們表現出最有禮貌、最尊重人的行為 —— 遠超過我們人類。牠們在聽法時,一動也不動,不會表現出坐立不安的樣子。當領袖在跟我討論法義的時候,總是為了全體的利益而發言。如果有任何的蛇有問題,就會先把問題交給領袖,然後由牠來發問,我來回答。一旦我回答牠們所有的問題,牠們就會一起離開。」

還有另一則事件可以讓我們對阿姜曼超凡的神通生起信心,縱使事件本身的真正意義已超出我們的理解範圍。有一個比丘注意到阿姜曼喜歡抽某家特定廠牌的菸[ii],於是他交代一名淨人[3]用其他人供養這位比丘的一些錢去買來供養阿姜曼。這名淨人照著做;比丘便將菸供養給阿姜曼。一開始阿姜曼沒說什麼,可能是因為當時他正在說法,沒空去審查這件事。但,隔天一早當那個比丘去見他的時候,他就命他把菸給拿回去,他不會接受這些菸,因為它們是屬於不特定的多數人所共有。那個比丘向阿姜曼保證這些菸都是屬於他一人所有的,因為那是他前一天交代淨人用他自己的錢去買給他的,他特別要買來供養阿姜曼的,所以那不可能是多數人的東西。阿姜曼再次重申要他把東西給拿走,因為那是屬於不特定多數人所共有之物,這種供養已經「不清淨」了,所以他不會抽這些菸。

因為這個比丘怕被喝斥,所以不敢再堅持下去,不得不把香菸給拿回去。他請人去找那位買香菸給他的淨人,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這個淨人動用了屬於不特定多數比丘的供養金,而那些都是其他比丘指示他去買一些必需品或其他物資的錢,他動用了那些剩下的錢去買菸。這個比丘就問他那些比丘的名字,並趕緊找到他們。他對他們解釋這些供養金與香菸的錢都混在一起,當每一個人都知道是用來供養阿姜曼之後,都感到更加歡喜。於是這個比丘帶著香菸再次去供養阿姜曼,並懺悔他真不該一開始沒問清楚淨人事情的始末,他承認阿姜曼是對的:淨人他證實動用了屬於不特定多數比丘的供養金,並將它們混在一起去買各種東西。但由於所有的比丘都已被徵詢過,並隨喜以香菸供養阿姜曼,所以他才再次來供養香菸。阿姜曼收下了香菸,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事後,這個比丘告訴他的一些同修比丘,他一開始是如何跟阿姜曼唱反調,直到最後才發現阿姜曼是對的。但如果沒有人跟他提起買香菸的錢跟其他的供養金混在一起,他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一些比丘對於這一點感到很困惑,在一次非正式的聚會中有一個比丘對這件事公開發表了意見,並嚴詞提出辯護。

「如果他跟我們這些人一樣,他就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件事。但正因為他跟我們完全不一樣,我們才會尊敬他,讚嘆他過人的智慧。我們大家聚在這裡,接受他的指導,都瞭解他的能力跟我們的差異猶如白天跟黑夜之別。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可以確定他在各方面都比我更有智慧,知道的更多。我認為他是無可指責的,這就是為什麼我願意卑微地將我的生命託付給他並接受他的訓練。我的心還是充滿煩惱,但這些煩惱卻非常怕他,所以它們不敢在他的面前拋頭露面。我相信這就是我出於敬畏而願意臣服於他的理由,這是一種遠比齷齪煩惱還要更強而有力的態度,雖然這些煩惱天生就是會反抗老師。可是它們一旦遇到了阿姜曼,就徹底投降,不敢表現出以前我跟隨其他老師的那種相同的放縱。如果我們不能全心全意信服他的判斷,那麼我們就不該待在這裡繼續接受他的指導。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堅持待在這裡,我們一定得不到任何的利益 —— 只有帶來傷害。對於這起香菸事件,我已經沒什麼好再說的了。」

比丘們在半夜只要生起一連串的不淨妄念,隔天一早就足以引起他一頓嚴苛的回應。犯錯的比丘一旦遇到了阿姜曼,就會看到他犀利、穿透人的目光,就像是穿透了罪犯,要把人給五馬分屍一樣。像這樣的情況,就算犯錯的比丘有需要,也不宜上前或嘗試去幫他,因為阿姜曼嚴厲拒絕任何比丘做這樣的事,這是磨練這名比丘內心頑劣的一種間接方法。但奇怪的是一開始比丘會表現得很乖,但不知怎麼的,效果卻不持久。他在被嚴厲斥責的時候會表現得很馴服;但之後,當阿姜曼以正常的語調對他說話時,他又會卸下心防重蹈覆轍。儘管他不意圖以惡念來思惟,但他的不淨妄念就是不自主地生起,從一件事跳到另一件事上,比一幫野猴還要快。後來,同樣的比丘再次去見阿姜曼時,他可以立即感受到自己不受歡迎 —— 光看阿姜曼的眼神就足以讓他繃緊神經。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沒有完全受到教訓。過後,如果他沒有徹底瞭解到這種思惟帶給他的危險,他又會開始再次善待這些惡念,就好像這麼做真的很應該。這就是為什麼我會說,儘管看起來是學乖了,但不知怎麼搞的效果卻不彰。只有當他不僅外觀有表現出受教的樣子,並時時意識到再遇上這些念頭的恐懼,那麼正面積極的效果才會持久。他的心時時保持在清涼、寧靜、祥和的境界,下一次他去見阿姜曼時,他不用再那麼擔心會被他責備了。

我自己的心也容易會有相同的反應,由於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所以我絕不允許自己離老師太遠。跟他同住的時候,我總是戒慎恐懼及繃緊神經,這麼一來我的念頭才不會偏離修行的道路。一旦我的心迷失了,就可以很快地覺醒,能把它給及時拉回,避免惡果。

我完全確定阿姜曼能讀通我的心,至於他是否也能讀通其他人的心念,我不是那麼在意。我在意的是他是否能用這個神通減緩我固執的心性,給我好好上一堂課。曾有一次,我剛開始跟他一起住的時候,我曾很荒誕地想過:聽說阿姜曼有他心通,他知道我們每一個人在想什麼。這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他不需要對我想的有興趣 —— 我只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現在正在想什麼,這樣就夠了。如果他真的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我一定會在他面前五體投地頂禮,我只求這件事。

那天傍晚和他面對面的時候,我真的坐立難安。當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著我看的時候,我心裡覺得他就要大喊出來並把矛頭直指向我。當他對參與集會的比丘說話時,我真的很怕被挑出來斥責竟敢愚蠢想測試他,所以我很難集中注意力。過沒多久,他的聲音就像鞭子一般霹啪作響,如雨點一般落在我的四周並爆裂開來,一次又一次從我身旁擦身而過,險些打到了我,直到鞭子最後打中了我的正中心。我的恐懼愈是高漲,就愈加顫抖,直到一切的安寧全都從我的心中消失不見。當我坐在那裡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停地揮舞著鞭子鞭笞我的心,他的話一次又一次擊中了紅心要害,到了結尾時,我再也受不了壓力。我的心對他投降了,心裡想著:我會這樣想只是我想知道您是否真有他心通,我對您的德行絕沒有貶抑之意。我現在知道了,您在各方面真的是一位大師,所以一直到我死的那天我都願意將我的生命託付給您。請您慈悲我,用您的教導來幫助我,請不要因為這件事就對我感到厭煩。

一旦我的心完全臣服於他,他聲音中激烈的語調便開始趨緩。最後,他以闡明一項基本原則來結束這次的集會。

「對與錯都與你們同在,你們為什麼不對這件事有興趣呢?去管別人的是非有意義嗎?這種思惟可以讓你們變成一個有神通的修行人嗎?就算你們發現別人真有神通,但如果你們自己既沒有修行也沒有神通,那麼你們怎麼樣也都不可能有成就。如果你們想知道別人的修行好不好,那麼你們就應先徹底地內省;那麼,洞悉他人的神通就自然會出現。根本就沒有必要去測試別人,有神通、有修行的人根本就不會去做這種測試,一個真正見法的修行人根本不需要測試別人就能知道別人的修行成就是如何。」

阿姜曼便以這段註解結束了他的說法。那一次,我都快昏倒了,坐在那裡汗流浹背。那一晚,我對他心悅誠服,我學到了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 絕不敢再去測試他。如果我修行的過程,能像那一晚測試阿姜曼的事一樣,嚴厲地被磨練、懲戒,我可能早就可以滅苦(解脫)了。唉……!可惜,我無法那樣地鞭策、砥礪自己,有時真的讓我很扼腕。

這是另一個比丘們在非正式的集會中偷偷討論的問題,而我也在場。由於該事件涉及我個人,我會在這裡收錄香菸的故事是為了強調真實諦的真實性無處不在的法則,無時無刻 —— 「法」。我們該做的就是認真修行,直到我們見法;那麼我們就一定能領悟真實諦,我可以領悟的極限有多大,便取決於我們內心能力的先天限制,這包括內心的真實,或稱為真實法(saccadhamma),及一切各式各樣的外在知識。還有要記住一點,經由生生世世的輪迴,人類會培育出各種不同形式與程度的內在美德,還有為自己設定的不同心靈成就,但「道」、「果」、「涅槃」的基本結果並沒有不同,這些結果對每一個已經達到的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1]  十二因緣的「執取」。

 

[2] 請以十二因緣思惟這一段重要的內容:老婦人仍有再生的渴求是「無明」,與外甥女經常的互動是「行」,對外甥女的喜愛是「愛」,老婦人的心念波連結到外甥女的子宮是「執取」。

[3] 以勞務供奉僧團的在家居士。


 

[i] 「法現觀」意思是對法完全地洞悉與領悟,指「完全的證悟」。

[ii] 在阿姜曼老年的時候,他一天抽四根菸。他在早餐後抽一根,在午後抽一根,在傍晚五點左右抽一根,最後在晚上八點左右抽一根。他喜歡抽「公雞牌」香菸,也就是那一次為他買的香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