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烏隆府的Tham Klong Phen寺的阿姜考,和色軍府的Suddhawat寺的阿姜瑪哈通薩,這兩位比丘跟阿姜曼一起在清邁府的山區行腳。在通往山區的隘口,他們碰見一隻被主人釋放後獨自四處亂逛的巨大大象。他們看到的是一隻有六英呎長(約一點八公尺)的獠牙、正在覓食的龐然巨象,真的是相當令人害怕的景象!

他們彼此討論該如何繼續前進。因為那是一條唯一通往山上的小徑,而又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繞過這隻大象。阿姜曼吩咐阿姜考去跟這隻正在大啖路旁竹葉的大象溝通一下。於是阿姜考站在二十碼的距離外,對著這隻仍背對著他們且尚未注意到他們的大象說:「象大哥,可以跟你打個商量嗎?

一開始,大象並沒有聽清楚他的聲音,但牠停止了咀嚼竹葉。

「象大哥,可以跟你商量一下嗎?」

這次牠清楚地聽到了。這隻大象突然轉過來面對這些比丘。牠的耳朵全開,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

「象兄,我們想與你溝通一下。你這麼強大,而我們只是一群弱小又非常懼怕你的比丘。大哥啊,我們希望能經過你現在所站的地方。請問大哥能否移動一下,讓我們有空間可以過去?如果你一直站在那裡,真的會嚇到我們,我們不敢走過去。」

當他一說完,這隻大象立刻就轉過身,並將象牙插進旁邊的一叢竹子裡,表達出牠會讓他們平安通過的意思。他們看到大象面對竹叢,阿姜曼告訴比丘們,牠不會干擾他們了,現在可以繼續前進。那兩位比丘請阿姜曼走在他們之間,阿姜考領頭,阿姜瑪哈通薩則走在後面。他們排成一列縱隊,從大象身後約六英呎處平安地通過。

然而正當他們正要離開時,阿姜瑪哈通薩的傘不小心鉤到一叢竹子,而離大象就只有幾碼遠。無論他怎麼嘗試就是無法把傘拔出來,因此他不得已在那裡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試著把傘給拔出來。

大象就那樣直直盯著他看,他真是嚇死了,冷汗直流。然而大象就只是站在那裡,像是一個巨大的填充玩偶;而他則是拼命地想要解開鉤住的傘。當他抬頭瞥見大象的眼睛,發現那是一對明亮又清晰的眼睛。事實上,大象的面貌安詳親切,不會令人害怕;但在那個時刻他仍被恐懼籠罩著。

當他終於解開傘,恐懼才消退,這時他才意識到這隻大象是這麼的令人喜愛。

看到大家都平安地走過後,阿姜考轉身對大象說:「嘿,象兄。我們都過來了,現在您可以放輕鬆些,安心地進食吧。」當他一說完,立刻就傳來咀嚼竹子的嘎吱嘎吱的聲響。

稍後比丘們稱讚這隻聰明的大象,一致同意牠是一隻能激發出歡喜與慈悲的動物,牠缺少的只是說話的能力。當他們討論時,阿姜瑪哈通薩很想知道阿姜曼對這件事的看法,於是他問道:「從我們對牠說話到平安通過為止,這整段時間你都能讀取大象的心思嗎?因為牠是那麼討人喜愛,所以我很想多知道一些。」

「當牠最初聽到我們的呼叫時,突然焦慮不安地轉身面對我們,我那時確信牠快要衝向我們,當場把我們壓成碎片;但只要牠一瞭解狀況,牠的心就轉變為柔軟了,就好像一個披著動物外衣的人一樣,迅速地將象牙插入竹叢中,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顯然牠似乎是在告訴我們:『現在你們這些小老弟可以過來了。大哥我不會做出任何事情。我已經把武器收好了。相信我,過去吧。』」

阿姜瑪哈通薩接著取笑阿姜考:「阿姜考真是太神奇了,就像跟人說話一樣,對著動物說:『大哥,你的小弟們在害怕,不敢通過。麻煩大哥你讓個路,這樣我們就可以通過而不用害怕。』」

「當牠聽到這番恭維,便高興地立刻讓路。然而小兄弟我真是笨手笨腳,沒想到才走過象大哥的身旁,傘就鉤在竹叢裡,怎麼樣也無法將傘給拔出來,看來老天是要讓我待在象大哥那裡了!」

「那個時候我的心一直往下沉,我深怕象大哥突然翻臉不認人。」

聽到阿姜瑪哈通薩取笑阿姜考聰明到可以跟大象說話,阿姜曼也開心地笑了出來。他向他們證實,他早已注意到大象的精神狀況。

「我當然有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兒。以前在沒有像這次這麼緊急的狀況下,我就已經讀過許多鳥或猴子的心思。但這次可是關係到生或死,我怎麼可能不去讀牠的心思呢?」

阿姜瑪哈通薩想知道阿姜曼到底讀取了大象當時在想些什麼。

「當牠第一次聽到我們時,牠嚇了一跳,這就是為什麼牠會這麼快地轉過身來,牠只想到要準備打架了;但當牠看到身穿黃色大衣的我們,牠本能地知道我們是可信任的,因為牠很習慣看到比丘,牠的主人早已訓練過牠不能傷害比丘。所以當阿姜考以親切和藹的語氣稱呼牠大哥時,牠非常地高興,馬上就讓路了。」

「牠能了解阿姜考對牠說的每個字嗎?」

「當然可以;否則怎麼可能訓練牠從山上把原木給拖運下來?如果牠聽不懂人話,牠可能早就會因為毫無用處而被處理掉了。這種動物必須經過訓練,直到了解人類的語言後,才可以去從事各式各樣的工作。這隻的大象已經超過一百歲了。看看牠的象牙,幾乎有六英呎長!牠一定與人類生活過一段漫長的時間。牠的主人比牠還年輕,但他仍然可以使喚牠工作。牠怎麼可能聽不懂人話呢?牠絕對沒有問題的。」

「當牠轉過身把象牙插入竹叢裡時,牠在想什麼呢?」

「嗯,正如我所說的,牠了解情況並且讓路給我們。牠並沒想別的事。」

「在我們走過去時,你有一直注意牠的心思嗎?當我們走過以後,牠又在想些什麼?」

「我讀到的就是這隻大象願意讓路,牠沒在想別的事情。」

「我會這樣問是因為我擔心牠在我們走過以後,會想攻擊我們,有些動物會出於好玩而這麼做。」

「瑪哈通薩,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如果你能像這次一樣,針對實質性的事項,樂於思考、打破砂鍋問到底,那麼你有一天一定可以超越苦;但你卻像大多數人一樣,總是把時間浪費在空泛無聊的事情上面,而不去思維有益之事。而且,你可能也根本不想改變這種行為模式!你只想不斷地思索,整晚只想知道大象的狀況,難道你對佛法沒有絲毫的關心嗎?」

阿姜瑪哈通薩聽到警告以後,便不再談論這件事。他害怕再談下去會招致更嚴厲的喝斥。[i]

許多比丘被喝斥的理由,都是因為他們跟阿姜曼說話時不專心,或因為無聊就隨便與阿姜曼說話。有些人甚至因此而發瘋。

曾經有一位莽撞的比丘跟阿姜曼修行了一段短暫的時間。當阿姜曼作出評論後,這位比丘總喜歡插話來表達他自己的見解。當他初到時,阿姜曼就常常告誡他別多管閒事。阿姜曼勸他應仔細地觀察自己的思緒並抑制說出自己意見的衝動,致力於實修的比丘必須要知道如何正確地行事,而保持正念的比丘則能夠清楚地看到一個只想要高談闊論的心智的不善;但是這位比丘卻對於在阿姜曼的教導下的比丘應該有什麼樣的舉止則感到興趣缺缺。

阿姜曼有一個特別的習慣,在托缽時若遇到動物或人們,他會把這些作為觀照的對象,用他們來教導走在他身後的比丘們。對於所看到的現象,他會像對著空氣說話一般,大聲地說出他的見解。

有一天,他看到了一隻可愛的小牛調皮地在母牛周圍跑來跑去。起初小牛沒有看到比丘接近,但當比丘並肩走過來時,牠看看四周就嚇得跑向母牛,緊挨在媽媽的脖子下,然後害怕地偷看著比丘。母牛看到小牛跑向自己,便很快轉過頭面向比丘們,然後依然保持著平靜,牠的表現就如同一般動物習慣每天看見比丘一樣;但小牛仍躲在媽媽的下巴底下,遲疑地盯著他們。阿姜曼以平常的方式談起小牛與母牛的反應之差異。

「這隻母牛是那麼地泰然自若,但小牛卻是那麼害怕,牠看起來就像是要揹起母牛趕緊逃跑[ii]。牠一看到我們就哭著找媽媽去了。」

「人類其實也是一樣,他們會立刻找一個可靠的避難處。如果他們靠近母親,他們就會跑向她;如果他們靠近父親,他們就會衝向他。人類總是會依靠親人與朋友的支持與幫助,他們幾乎不會想到要依靠自己。當年幼時,我們以某種方式依靠著他人;當長大成人後,我們則以另一種方式依靠他人;當年老的時候,我們仍是期望能以別種方式依賴他人!幾乎沒有人會向內尋找,在自己的身內找尋依靠,只是不斷地在找尋他人作為倚靠,我們就助長了自己的軟弱,讓自己沒有機會能真的自依止。」

「我們比丘也如同在家人一樣,出家受戒以後,我們對修行就變得懶散,畏苦怕難,懶於實踐正道。不管我們想到什麼並開始將它付諸實踐時,我們似乎總是虎頭蛇尾;於是緊接著懶散就悄悄地進駐,阻止了我們的進步。因為我們缺乏幫助自己的能力,於是一直尋求他力的幫忙;若不如此,我們就像是活不下去了一樣!如果我們不能自力自強,還要靠別人才能呼吸的話,那句『自依止』的箴言對我們就毫無意義。致力於修行的頭陀比丘不應該總是依靠他力才能呼吸並生存下去!」

「聽老師的話,思索他的教導並竭誠致力以求證悟。不要讓他的教導只是從你們的指縫中流過而變成毫無用處。要堅持下去,仔細思索老師的教導並遵照他的建議,直到能清楚看到利益的生起,然後你們就不再需要倚靠老師的幫助了。屆時你們將真的以自己的鼻子呼吸,這意味著你們將會發展出擺脫苦的知識與智慧。漸漸地,你們會愈來愈有信心,更能自依止,直到最後你們成為成熟且完全獨立自主的比丘。」

阿姜曼提起這件事情,是為了讓與他一起托缽的比丘們能有沉思的主題。而當他暫時緩口氣時,這位有些冒失的比丘就隨意地接話下去並將話題扯給遠了,他完全沒考慮到這樣的行為很不應該。或許這位比丘的愚痴行為深深地冒犯了阿姜曼,他轉身過去對他嚴厲地喝斥,這讓其他的比丘們都嚇了一跳,他們有些害怕。

「你一定是瘋了!你就像隻瘋狗,會跳向任何丟來的舊木片並且瘋狂地亂咬。你為什麼不往內看,看清楚這瘋狂的源頭。如果你再不遏止這類無意義的閒扯,你就會發瘋。」

阿姜曼接著便轉身走回寺院,不再說任何話。回到寺院後,比丘們注意到那位冒失的比丘似乎有些怪怪的,他吃得很少,似乎是受到驚嚇,整個人都呆掉了。比丘們看到他的古怪行為,怕他會覺得不好意思,於是沒說什麼,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從那天起,寺院裡一如往常,每位比丘都專心致力於禪修。但後來到了夜晚,當四下一片寧靜,他們突然聽到有人以一種錯亂且不協調的音調大聲喊叫。他們立刻尋聲趕過去,發現那位比丘躺在自己的小屋裡,神智不清地翻來覆去並且喃喃地唸著「自己這麼無禮冒犯阿姜曼實在是太不應該了」這類的話。大家看到這一幕大家都感到很震驚,於是有些比丘立刻去找當地的村民來幫忙。他們找來一些草藥讓他服下,並且按摩他的四肢,經過一段時間以後,這位比丘終於平靜下來睡著了。隔天早上,村民帶他去看醫生。他的病情很快地好轉,雖然仍偶爾會發作個幾次。當他的狀況已經好到可以旅行時,他們就送他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阿姜曼的喝斥,會隨著情況而有所不同。一個輕微的責罵通常可以促進當下的正念,並且提升未來的精進力;但是如果有人做出了會被嚴厲喝斥的行為,而那個人又缺乏足夠的判斷力,能從這個喝斥中得到利益的話,那麼這種喝斥可能就會對他造成傷害,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例子一樣。所以與阿姜曼共住的比丘必須極度地警覺,並無時無刻地自我控制。與他同住一段時間並不意味著他們就可以在他面前隨隨便便,因為阿姜曼可不是那種輕易就會與人熱絡的人。他的學生們可能永遠不能過度自滿。畢竟,就算是對獵人有高度警覺性的鹿,有時可能也會中槍!

     

 

[i] 這則故事是阿姜瑪哈通薩(Ācariya Mahā Thong Sak)他自己跟作者講述的。

[ii] 阿姜曼的意思是指寄附在母牛脖子底下的小牛形象:就好像小牛試著把母牛揹在自己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