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阿姜措傳奇

第三節/與毒蛇相遇

作者/摩訶布瓦尊者

英譯者/智勝尊者

中譯者/喬正一

    這是一則相當奇特且意想不到的事件,它以很不尋常的方式發生:

    阿姜措本打算留在某個特定的石窟裡修沙門法(Samaṇa–Dhamma),但就在他動身前往石窟之前,當地的村民警告他那個洞窟裡住著一條黑色的毒蛇,而且牠盤踞在彼處已很多年。他們說,這條蛇的圓周不及一個手電筒的電池,但身軀非常的長,甚至超過一公尺左右,而且非常兇猛。這條蛇已經傷過一些人,但大家都不敢動牠,因為都生怕牠背後隱藏著某種不可知的神秘力量。最後村民給牠取了一個措號叫「洞主」,他們說沒有人敢去那裡過夜,因為如果有人敢這麼作,這條蛇或在傍晚、或在深夜、或在清晨時分爬出來,昂首吐信,發出威脅性的嘶嘶聲。牠也會咬人,而且被牠咬傷的人很多,人人都很怕牠,沒有人敢在那個洞窟裡過夜。

    然而,阿姜依然想前往該洞窟繼續他的禪修,接著他請村民帶他前往,就算他們告訴他這條蛇有多兇猛且會帶給他如何的傷害,他還是要去。村民極力勸阻他,但阿姜反過來說服了村民,他指出如果一個人的大限壽命已到,那麼就算人在家中躲,禍依然會從天而降,讓他死在家中,而且沒有人可以阻止ˋ逃避這件事的發生。

    「這種事我見多了,我對於業力因緣果報有很足夠的信心,而且這份信念深植我心,此外我也住過很多的洞窟,在洞窟裡住得夠久了,早已習慣,事實上如果可能的話,我的身心早該化為山石的一部分,不用再忍受現在人身的狀態了。即使我前去那個洞窟裡居住,如果我的陽壽未盡,我依然可以繼續過著比丘的生活,就像我現在這樣,我也不可能改行。蛇是一種動物,我是人類,也是一個常嚴守戒律並修行的比丘,我從不嫉妒任何人,也不迫害任何的有情,如我真受到蛇的攻擊而死掉,那也是因我過去的惡行及惡業在今生此時此刻成熟了,這總比擔心惡業隨身並在未來的某一天惡果仍將回到我的身上要好。無上的智者也會讚嘆隨喜我真心信奉業力因緣果報,因此就算我會死,我也還是要去那裡!

    話說完之後,阿姜措便踏上村民指引他前往洞窟的路上。

    當他抵達並住進石窟,他的身體感覺非常的舒適,便獨自待在那裡,他的心非常的滿足與輕安。到了第二天傍晚,他看見一條黑蛇從石縫中緩緩爬出,當時他在一張小竹台上靜坐禪思,這條黑蛇慢慢爬到他的前面,牠以一種自以為能傷害他人的優勢姿態現身,阿姜措看見這條蛇來勢洶洶趨向他,彷彿要攻擊他一般,他立即想起村民跟他說的,便知眼前的這條黑蛇是傳聞中的「蛇殺手」,不然的話牠不會以這麼囂張的方式現身。

    阿姜心想:「我來這個地方的目的是要修行,沒有傷害任何有情的念頭。就算是很微小的生物,我也依然以慈悲心相待,將它們的生命看成是自己。我從未自恃身為人類而起慢心;與三界中仍被老病死緊緊相隨的其他眾生相比,我也從未因擁有比丘的優越身份而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既然我沒有露出一丁點要爭鬥的跡象,也沒有表現出要傷害或攻擊這條蛇的惡意,那麼這條蛇又憑甚麼這麼堅決想殺害在牠生命中可以當朋友的人?在這座山陵中牠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樣能值得信賴的朋友了。當我開始憶念自己清淨的戒德,就像憶念在心中溢滿的慈悲一般,這份功德是經由訓練而開發出的心識力量,如果我都已經做到這樣,這個生物還膽敢殺害我,那就肯定意味著我過去宿世前生也是一個極端凶殘冷血之人,我在前生所造下的孽及犯下的惡業,已重大到連地獄的深淵都容不下,使我不得不承受這樣的惡果報。如果真是這樣,我更該因過去前生的凶殘去面對這條毒蛇,不該逃避,而且事實上也無處可逃。如果我有勇氣去面對牠,就有勇氣去面對我自己的惡果報,這樣我才配稱得上是真心相信業力因緣果報的佛弟子。」

    當阿姜措下定決心之後,開始與這條蛇展開對話,這條蛇就停在他前方約兩碼處,牠展開蛇冠伺機而動。阿姜措開口說:「我來此地,沒有任何的惡意,也沒有傷害任何有情的意圖。我只是很單純為了自己及一切蒼生的福祉而來此修行。不管是誰,或何種形式的眾生,我都會以慈心祝福他們離苦得樂,當然也包括你在內。如果你仍渴望獲得身體的輕安與心靈的平靜,就該敞開心胸接納這一份來自平靜與能融化一切冷酷無情的慈愛,使其融入你的自身,這遠比威脅與殺害他人來得好,因為那沒有任何的意義,也不會使你變得更好、更有道德、更尊貴高尚,也不會讓你變得快樂及趨向更高尚的善趣,反而會使你沉淪在諸如地獄的惡趣苦海之中,因為這就是折磨與殺害他人所緣生出的惡果報。我並不隨喜你所造下的一切惡業,因為這只會增加那些折磨與積壓在你身上的苦痛。我只隨喜不凌虐與不殺害其他有情的善業,因為這些善業並不會為他人帶來恐懼與煩惱。如果內心平靜,自然就會他人帶來平靜,我們應將彼此看成是從遠古歷劫以來就已結下善緣的朋友,看成是曾在生老病死的八苦中互為眷屬,如果我們再互相惱害對方並種下苦的因緣,這就非常的愚痴,因為這只會徒增自己的苦而已。」

    「我來此只是想跟你及其他的有情交個朋友,你應該對我生起慈悲心,因為我是一個忠誠與誠實的朋友,所以請接納我的友誼及慈悲,然後平靜地去過生活吧。以後,如果你偶爾想來看我,歡迎你隨時光臨。我很樂於一直當你的朋友,我不會因為你是一個動物而我是一個人類及比丘就瞧不起你,因為我認為我們只是生死輪迴中的朋友,從沒想過誰比誰更優越或誰比誰較低劣。因為,一如既往,每一個眾生心中的波羅蜜都不一樣,這其中的差異便取決於他們各自的精進不同。說不定你比我有更成熟、更強大的波羅蜜,因為每一個眾生都各自有其善惡業,而且都緊密隨身,可能當你此生的壽命結束之後,你便可脫離畜生之軀,轉生到更高級的善趣並再世為人。然後,你很可能比我還要快獲得波羅蜜與解脫成就,因為我現在仍與無明煩惱作戰,而只要你現在不造下會壓垮你的重惡業,那麼你就很有可能會像我說的那樣。」

    當阿姜措結束與蛇的對話之後,接著便在內心發了一個願,他要在心中產生能護持整個世界的一股壟罩性的慈心力量,他要讓這股慈心之力改變這條蛇的敵意,使之轉化為在修行上的親密善友。就在他這麼做之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很難說究竟是甚麼樣的因緣所導致,這條蛇之前的幾秒鐘還打算攻擊阿姜措,但確實有甚麼東西讓這條蛇改變,牠突然改變牠的敵意了。牠立馬收回牠的蛇頭,以一種順服的態度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維持了將近十分鐘。接著,牠緩緩地轉身,慢慢爬離開,並消失在阿姜措的視線中。

    第二天,那條蛇又來找阿姜措,之後牠每天幾乎都會來找他,但不再表現出第一次現身時那樣的兇猛可怕,牠只是靜悄悄、慢慢地爬出來,爬到牠之前出現的同一個地點,靜靜趴在那裡一會兒,然後便扭頭轉身離開。阿姜措說,在那個時刻,他以一種觸動內心的方式再一次見證並體會到慈心不可思議的力量。

    就從那一天起,阿姜措便與這條蛇和諧的生活在一起,彼此間沒有任何的懷疑與不信任,每當蛇想爬出來在洞口徘徊的時候,牠會以一種很習慣與人相處的方式與阿姜措互動,任何一方都沒有表現出懷疑或警覺的態度。只要牠想出去,牠也會在其他的時間爬出去遊蕩,並不像村民之前告訴他的那樣只在一天當中的特定時間爬出去。

    關於這一則傳奇的事件,我很早以前就已做好相信這種傳奇事件真實性的準備。就算有人說我是笨蛋,我也有接受嘲笑的心理準備,這是因為我也遇過類似的事件,所有其他的阿姜也都曾遇過,比如阿姜曼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們經常講述有關各種不怕比丘的動物,以及這些動物喜歡到比丘修行的附近居住的故事。牠們都是成群結隊來,比如有野豬、普通的鹿及山羌等大型動物,還有像花栗鼠、松鼠、果子狸及小蛇等小型動物,因為大多數動物都知道哪些人不會折磨及殺害牠們的本能。

    不管比丘在何處駐留,只要待上一段時間,通常不久之後就會有各類的動物來此居住,並將該處視為聖地。而有慈心的比丘喜歡和牠們一起玩,也會給牠們帶一些食物,比如香蕉、水果和米飯。水是大多數動物的必需品,也因此,當比丘們看見有很多動物在附近居住時,他們便會找一些可裝水的容器,並將其放在動物們可以飲用的適當地點。

    正因為比丘們心中的慈心是以人們及動物都對他們有著一種特殊、親密的信心為基礎,就像是一種和平的召喚,因為比丘們從未對他人構成任何的威脅,因此阿姜措所講述的故事就很容易被人接受,因為很符合佛教自創始以來其他修行大德的經歷。

    一般而言,勇敢果決的頭陀比丘往往容易遇到各種險境,但他們都可以安然逃脫,不會成為危險的受害者。這促使人們思考並得以確信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心中有「法」並努力尋「法」的修行人,當各種驚險的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時候,他們都將因「法」而贏得勝利,幾乎不會有甚麼能傷到他們,也不會使他們敗北並像其他人那樣常受到嚴重的危害。似乎他們的內在有某種難以描述、也很難向他人解釋的神祕超自然潛能,但這是事實,因為作者就是從他的朋友及同修那裡得知他們遇過類似事件。

     阿姜措有堅忍不拔的性格,喜歡獨居靜修,不喜歡跟朋友及同修混雜在一起,他給出的說法讓人感動,他說:「與朋友及同修同住時,難免要交談,也難免有很多雜事發生;然而,當獨居時,只需要照顧好自己,沒有其他同伴會分散注意力。不管身體處於何種姿勢或狀態,都將持續精進於正念相續不斷的修持,只要保持正念、念念分明、繫念在前,便有辦法可以清楚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各種狀況。即便遇到了危難的時刻,也不會對他人充滿執著與牽掛,因為他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就好。當他順應自然的定律走到了人生的終點站時,他會以法的方式坦然接受,沒有驚慌、焦慮、擔憂、退縮,那些都是令人煩惱的負擔與包袱。因此,他隨緣接納死亡的到來,放下一切,沒有顧慮與罣礙,瀟灑自在。至於遺體該如何處置,一旦主人已放下了一切的執著與憂慮,從那一刻起剩下的就只是一推沒有用的東西,就像其他東西一樣都被塵土所掩蓋,沒有甚麼特別或不尋常之物留下。」

    阿姜措的一席話意義非凡,很值得聆聽,令人歡悅且深入人心,而這也很符合自稱是「無上佛陀釋迦之子」的性格,這種人都是真心追隨世尊的足跡,世間稀有難得。聽了他的敘述,我們都應牢記在心,令自己心生喜悅,並經由經常憶念來提升自己的心。他的生平事蹟堪為後世的典範,可流芳百世,使頭陀比丘的頭陀行不至被埋沒及浪費,不然這將是令人難過的損失及令人悲傷的因緣。

    他已經證明只要遵循八正道,這世上仍有人可以憑藉自己的努力實修獲得成果,而那些隨著心與修行的層次不斷更上一層樓而越來越平靜與喜樂的人,這樣的傳承迄今依然不斷。他們從禪定的層次開始,達到觀慧(paññā)的層次,一直到從三法印「Ti–lakkhaṇa」也就是「無常」、「苦」、「無我」這些束縛一切有煩惱眾生的惡勢力中獲得解脫(vimutti)

    對於讀者來說,那些喜歡住在森林、山丘、洞窟及懸崖下的比丘比那些住在尋常地方的比丘有更多吸引人的傳奇事蹟,也更容易讓讀者們去省思箇中的啟示,就如同我們現在省思阿姜措的事蹟一樣,這正好證明了這一點。如果我們給他一個別名,稱他為「冒險家」,對他來說一點都不為過,也不會有任何的不敬,因為他的歷險記都是為了拔除「煩惱的雜草」並追尋正法,因此這樣的別名很相應他的修行方式,非常適合一個永不妥協與退縮的戰士或冒險家。對此,可能會有人覺得好笑,因為上述所提到的那些事蹟似乎不值得這樣稱讚,但當他與危機正面對峙的時刻,讀者們應該先想到以下的事蹟與他的反應及態度,然後再判定他到底是不是一名真正的「戰士」。我認為讀者應該可以從接下來的事蹟中欽佩阿姜措無畏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