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阿姜措傳奇

第二節/阿羅漢來開示佛法

作者/摩訶布瓦尊者

英譯者/智勝尊者

中譯者/喬正一

 

    阿姜一直住在一個山上的石窟裡,某個深夜,就在他禪修之際,一位名叫巴庫拉的阿羅漢以慣用的方式憑空出現在他的禪境中,他的身材高大,膚色明亮、俊美,讓人見之心生歡喜及信心。

    曾經有一天,阿姜弄丟了某樣東西,他怎麼找都找不到,當晚,就在他坐下來開始禪修的時候,阿羅漢於虛空中出現,他降落下來坐在他的面前,說道:「你今早是不是弄丟了某樣東西?

    阿姜回說沒錯。阿羅漢指著某處說道:「就在那邊,東西沒丟,你只是忘記你放在哪兒了。」

    第二天一早,他去察看阿羅漢所指的地點,果真找到他的遺失物。阿姜非常的訝異,因為他根本沒有請求幫助,而且甚麼也沒說,他心裡納悶著:「阿羅漢是怎麼知道的?我真的在他所指的地方找到東西,真是太神奇了!

    阿羅漢來拜訪阿姜的時候,遵守頭陀的方式對他表達敬意,並高度讚揚他的律儀及修持都很好,也都很真實,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吸引他來參訪阿姜。

    接著,阿羅漢開始說法,並喚醒了阿姜心中的法喜,他告訴他在維繫頭陀行的時候一定要堅定不移。他說:「你一定要堅持頭陀的修持,直到你的修行變得穩固與強大,絕不能使其退墮。頭陀行的退墮敗壞就等於佛教的退墮敗壞,就算這世上還有佛法的書籍可以閱讀,但對於那些無法以應有的態度對其感興趣的人來說,它們不太可能有真正的價值。頭陀的義務是法的最高形式,任何堅持不懈的人都肯定擁有高尚聖潔的心。」

    「你應該知道:所有不同成就的聖人都源自於這些頭陀的修持,因為這些頭陀的修持都是摧毀一切煩惱的修行方法。因此,頭陀行對於聖道果及聖人(puggala)來說都是一條必經之路,但對於不能夠遵守頭陀行的人來說,實際上就等於完全沒有實修。他們就像一處無人居住的鬼村,當它被閒置荒廢的時候,就算再好也吸引不到任何人。所以你一定要堅持頭陀行,也就是煩惱的毀滅者。你務必時時刻刻看顧好它們,使它們變好、變茁壯,不要讓你的人生故事變得空洞與乏味,以至於在通往道、果及涅槃的路上流失殆盡,道、果及涅槃才是你應抵達的彼岸。」

    「一切諸佛、聲聞及證得解脫的人,都會受持並維護頭陀行。但那些放逸並認為它們不重要的人都會失去他們內心重要基本的資產,因此你必須以頭陀行來守護好你內心重要的資產,具足頭陀行的人,不論在內或在外,都會有一種神奇、微妙、相當迷人且難以解釋的力量與權柄,這樣的人在整個宇宙的天界中都會鶴立雞群、出類拔萃,不論是天神或人類,都會對受持頭陀行的人禮讚與尊敬,不管他走到哪裡,都不會對自己或他人造成任何的傷害,因為在他的心中始終都是平靜與安詳。」

    「頭陀行是微妙法,雖然打從一開始它們便已是佛教中重要的修行,但還是很難體會其重要性。因為頭陀行是佛教的主流,而那些將頭陀行內化為內在性格的人都深明這些在他們的心中是何其的重要,且會守護好內心,他們都值得我們由衷的禮敬與讚嘆。」

    「具足頭陀行的人對一切蒼生都滿懷慈悲心,只要哪個地方有人在修持頭陀行,佛教就必然會在那個地方繁榮興盛並開花結果。因為頭陀行是可匯聚各層次道(Magga)與果(Phala)的修行方法,只要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切實奉行頭陀行,就沒有任何的時間、地點或其他事物能成為通往道、果及涅槃路上的絆腳石。」

    「你要好好留意有關頭陀行的一切,讓它融入你的心中,思惟它,咀嚼它,直到解脫。之後,無論你身在何處,或前往何方,平安與喜樂都將與你同在,都在你的心中,因為這些頭陀行是一切法緣起之源。」

    這一位阿羅漢說完之後,便與阿姜道別,然後飛到空中消失不見。阿羅漢離去之後,他徹底省思阿羅漢為他開示的一切,他驚嘆不已,因為他作夢也沒想到一位已臻解脫的尊貴阿羅漢竟如此特別費心,帶著慈心現身來教他頭陀行以及諸多其他的法,他對於各種面向的法都深具信心,並確信自己沒有辜負生為人身的機緣,他對這位慈悲來教他的無上智者讚嘆不已,因為他是從虛空中現身來教他的『Khīnāsava[1](諸漏已盡)之一。」

    「我大概還有一些波羅蜜(vāsanā pāramī)吧,才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異相,聽到完全出乎意料的聲音,這些都是我作夢想像不到的事物,打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可以看到或聽到這些不可思議的事物。以佛教的標準來看,我的修行應該很不好,不然這一位聖潔的阿羅漢又何必浪費時間從虛空中現身,這麼慈悲的來眷顧我?

    那天深夜時分,他從他一直禪坐的地方走出來經行,他覺得他的身體輕盈,彷彿要飄在天空之中,直到他能步上阿羅漢所走過的路。在努力修行的過程之中,他既沒有感到疲累,也不會覺得痠疼或僵硬,雖然他仍有雜染煩惱,但道、果及涅槃似乎已近在眼前、觸手可及。他的心平靜祥和,身體輕安,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已遠離危險,清明及寬廣開闊,彷彿已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或惱人的對象纏縛心識、糾纏心識、擾亂心識、為心識製造麻煩,猶如過去的魔羅(Māra)惡勢力所為一般。

    他持續經行,直到黎明拂曉,絲毫沒有感到一點疲憊或僵硬。他告訴我,這讓他想起他以前所讀過的一段《法句經》偈語:「得飲法水者,心清而安樂」(Dhammapīti sukhaṁ seti),意思是指一個有法喜之人,將可以喜樂地生活與睡眠。而且,那一晚,對他來說,都變得非常的清明。

    聽了阿姜的話,作者的汗毛不禁因喜悅之情而豎立了起來,阿姜以出世的波羅蜜開展出修行解脫之道,直至道、果及涅槃都呈現在他的眼前,聽了阿姜的這一番經驗,令作者歡喜不已。因為外有至尊的阿羅漢飛下來慈悲眷顧他,而內心則「飲用」了法水,法味似已遍及整個身心,這是一種極其罕見且難以形容的寧靜安詳。這般滋味非世上的任何一處、非空中或遠方所能找得到,除非以修行之道努力不懈的自我鍛鍊才能體會,也唯有真正以此方式努力過的人,才有可能有朝一日獲得這樣的體驗,因為唯有在「法」中才能緣生出這樣的經 驗,「法」就在心中,永不可分割,也絕不會留在它處。

    看來,這一位阿姜可說是阿姜曼的弟子中最傳奇的一位,因為他遇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且大多都涉及艱困、缺乏物資,以及與老虎或其他野生動物相遇等,這也代表著這些經歷將他給推到了生死交關的險境中。由此所緣生的結果,就像珠寶一般,裡裡外外裝飾並豐富了心智。外在是指他能看到並聽到超乎常人所知、所見、所聞的神祕靈異事件,因為從一開始他便不斷看到與修行密切相關的這類事情;而內在是指「法味」始終在心中現前。

    就從這裡開始,讀者可自行發揮想像力,持續追蹤我們繼續要講述的阿姜傳奇。

    這一位阿姜住在山上的石窟中為解脫修行而精進不懈,而且住的地方與村莊的距離相較於以往還要更遠,他每天幾乎都要花2小時以上來回托缽,當他回來的時候都已汗流浹背。但他卻甘於接受現狀,從不覺得艱困與不便,因為他樂在禪修,從不感到枯燥乏味。某一天夜裡,他的心靜下來沒多久,一位阿羅漢從空中現身,站在他的前方,然後很像剎車般緩緩而降,他很輕柔地直接降落到地面,然後很莊嚴地坐在他的面前,這一位尊者的法號叫迦葉,他面帶微笑,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神態與舉止都自然流露出慈悲與溫柔。他就像是一名對病患充滿關懷的醫師,詢問他情況如何,急於盡最大的努力為他開處方並提供其他協助,而這一位阿羅漢便是如此。

    這一位阿羅漢一坐下來,整個儀態流露出慈悲與想要在修行上協助阿姜的意願,他輕聲地問道:「五蘊與生死輪迴的禍首()之間可好?你的心能否清楚看到生死的禍害?有沒有感到厭倦?我很替你擔心,擔心你長夜習於睡眠不肯清醒的心不想醒來去領悟正向解脫之道。因為對於不想從睡眠中清醒的凡夫俗子來說,這是一塊神秘的領域。這種睡眠就是自甘耽溺於一切迷惑欺騙他們的事物之中,而這些事物一直都存在於世間,世間的凡夫情願醉心於這些迷惑人心的事物,而不願去覺悟在相同的世間裡可被發現的實相。」

    「這就是我來此的因緣,現在我在這裡,我要隨喜讚嘆你目前的信力與精進力。」

    以上這些都是阿羅漢出於對阿姜的關心和慈悲最初所說的幾句問候的話。就阿姜的角度而言,他在禪境(bhāvanā–nimitta)中彷彿站了起來,然後以至誠的心向阿羅漢頂禮,而事實上他的心識仍處在禪定中。

    在回答從天而降的阿羅漢第一個問題之後,他在禪境中說:「我能以世人必須忍受的方式忍受五蘊,但若談到了『心』,我仍努力拚搏,為的是想看一看自我迷失、耽溺於伺機欺騙我、讓我陷入迷惘等等的內心各種煩惱有多麼的糟,傷害究竟有多大。因此,在我的正智與正念所能及的範圍內,我獲得了一點平靜,能洞察到輪迴的禍害。」

    當阿姜說完之後,阿羅漢開始為他開示佛法,特別著重在頭陀行,跟前一位阿羅漢大致相同,最後以對戒律的解釋來結束開示。

    這一位阿羅漢對阿姜開示的主題是基於阿姜所正確修持的頭陀行,內容如下:「你現在所從事的修持是八正道中的正業(sāmīci–kamma),世尊及其所有的聲聞弟子這些最完美的人,都樂於住在孤寂的森林、洞穴石窟、懸崖峭壁、樹蔭底下、茂密的叢林中,又或者住在墳塚間,可讓他們修『念死』,每一天當地居民都會來這裡處理大體後事,這些大體不分男女老幼。而如今你在此以正念與正智探尋這些一直都在發生的事,如此一來正念與正智自會找出讓你覺醒的方法。古代的比丘跟你現在的生活與修持一樣,所以如果你的生活方式就其本質應該是如法正確的,就不會被那些增加生死輪迴的苦因所擾,不會在心中累積苦因而找不到地方放下重擔。然而事實上,世間的眾生卻從未想過要放下重擔。相反的,他們各自以『囤積及開發』的方式思考,從而『苦』及『苦集』(苦因)增加,直到變成大苦聚(mahanta–dukkha)。因此,世上眾生的出生與死亡在世界各地持續不斷地上演著,而一心貪愛生死的眾生的火葬場可以說是最常見的地方,甚至我們現在所坐的這整個地方也是各種有情的墳場,其實可以這樣說,無處不是眾生的墳場,就連你自己的身體也是一處墳場,那麼,當各地都充斥眾生的生死,我們又能在何處尋得平安與慰藉?

    「你可曾觀照過就連你自己的身體也是各種眾生生死的墳場?如果還沒有,就代表你的觀智還不夠仔細,讓你害怕輪迴,因此你另尋出路,這樣它就不會來騷擾你,讓你一次又一次無止盡的出生與死亡,這在有智之人的眼中是何其愚痴與可悲的事。」

    「觀智是指心獨有的善巧與能力,它能洞悉一切,即便像小鵝卵石及砂粒,這些都不出世間相對因緣法(sammuti),也會使人深陷與耽溺在執著之中。因此,有無上之智的人會照見到它們並將其給徹底連根拔除。」

    「你是頭陀比丘的一員,頭陀比丘對於想要證得苦邊盡的決心都堅定無比,而你正以最高尚聖潔的補特伽羅(Ariya Puggala:聖人)所樹立的修行之道修行,所以你應以同樣的方式善用正念與正智,那麼你的修行就是正確的,並且符合頭陀行的最初本旨。因為這些頭陀律儀最初創設的目的都是為了提升修行人的正念與正智,並激發出他們的善巧,好讓他們能夠徹底洞悉『根』、『塵』、『識』之間的方方面面,並將其中所緣生的貪愛都給一一連根拔除。」

    「要做到這一點,不能只是以一種懶散放逸或消極被動的方式來看待這些頭陀行而不知其所以然,必須了解其背後的目的,並了解每一種頭陀行所對治的心靈煩惱及黑暗面為何,並且知道每一種頭陀行各自可以帶給正確修持的修行人甚麼樣的功德與利益。因為事實上,每一種頭陀行各自都有其目的與功德,也就是治癒、拔除及擺脫自己內心中的根本雜染煩惱。無論世人心中的煩惱有多千奇百怪,只要能全面並正確的了解頭陀行的目的與功德,這些頭陀行都能將之給徹底斷除,因為這些頭陀行都曾經是淨化過無數的人的方法,並將其變成完美與不凡的人。」

    「你現在所修持的頭陀行值得受到讚揚,而這個額外的解釋是為了使你的正念與正智持續增長,且越來越茁壯。因為這與頭陀行相應,頭陀行是使人超凡入聖的方法,使人越來越聰明及睿智,而不應僅僅執著於『護持頭陀』的字面文義及概念而已,如果這樣做就是愚痴與自以為是,也是不思尋覓善巧及能使自己充滿睿智的觀智之道。」

    「每一支頭陀行都有其微妙的意義,很難全面去了解。因此,你應善用正念與正智,一一仔細地去審視與照見它們,如此,你便能從頭陀行中獲致無量的功德,身為一個弘揚佛法的代言人,即使是解脫涅槃,也不會超出這些相同的頭陀範圍。」

    「所有的聖者都很珍惜這些修行的方法,他們將自己的生命與心都託付給頭陀行。他們也讚揚致力於頭陀行的人,並稱這樣的人將可獲得功德助緣,引領他們走向覺悟,而不會遇到障礙。這樣的人也能維持聖者的傳承,因為這就是聖者的傳統,是聖者們在每個時代、每個時期都曾修行過的傳統。這是真的,這不僅僅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佛教如此,而是不論在哪一個時空下,只要有任何一尊的佛陀出世,而一直與佛教配對而生的頭陀行也始終會在那個時空存在。」

    「你不應該認為這些頭陀行只存在於某一尊佛陀的佛教中,事實上它們在每一尊佛陀的佛教中都存在,每一尊已徹底斷除煩惱、已臻清淨心的佛陀,每一次出現在這個世間時,都肯定會以同樣的方式教導其弟子們頭陀行,因為頭陀行對於受具足戒的出家眾來說是最適合的修行方法,那些急於解脫的人都會以堅定的決意去奉行頭陀行,以此清除他們心中的煩惱。只要種下了『因』,不會拖太久,不用等很久的時間,『果』就會立即緣生。」

    阿羅漢停頓了片刻,阿姜趁機問了一個問題:「有些人會懷疑,自佛陀般涅槃[2]迄今已超過兩千多年,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樹上的果實及世上其他的事物根據無常的法則都已凋零逝去,即便是枯木也都消失不見,什麼也沒留下。像工業、商業、商店等世上的其他事物,都一一傾倒敗壞,不留一物。即使穩固如山陵,也都會改變,全都逃不出無常的法則。因此當我們思惟在那個時代已覺悟的佛陀與聲聞弟子所證悟的『法現觀』(Dhammabhisamaya),到今天也應該連『道』、『果』及『涅槃』的架構都不留痕跡才對,善良正直的人應該也沒辦法透過他們所修持的方法來品嚐法味。『法』極可能已逐漸消退,直到它跟世上的其他東西一樣都消失不見。」

    「對我來說,我沒有足夠的智慧以圓滿的方法去矯正這種錯誤的觀念,但今天我有最美好的機緣與意想不到的好運,能得遇從空中現身的尊貴阿羅漢慈悲地來眷顧我,所以在您離去之前,我想問一個心中的問題:有關佛教中的道、果及涅槃,這些都是世間法的對立面,請問這難道也會隨世間的無常法則而消失嗎?又或者有其他不一樣的情況?我的意思是,當世間改變,正法也隨之改變嗎?當世間敗壞時,正法也會敗壞嗎?當世間消失時,正法也會消失嗎?當一切諸法都變得沒有意義時,正法也會變得沒有意義嗎?這些變異是否會影響『道』、『果』及『涅槃』,令其注定終結?被阻斷而消失?整個環境是否會隨佛陀般涅槃而緣生同樣的結果?不然應該是怎樣呢?

    「就我個人的理解,世尊的般涅槃只與世尊有關,與世尊為了幫助弟子獲得『道』、『果』及『涅槃』所制定的戒律及教導的法是兩回事,兩者間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也有人懷疑,自從世尊般涅槃之後隨著時間的流逝與推移,是否已影響了『道』、『果』及『涅槃』?比如他們會說世尊入滅迄今已超過兩千多年,世尊的教法已逐漸退墮敗壞,因此迄今也不會再有什麼『道』、『果』及『涅槃』了。而且,就算去修行,也只會困難重重、徒勞無功而已,根本不會有任何成就。這就是我聽過的說法,我覺得與佛陀說的大相逕庭,可以預見這很可會造成沙門與佛教徒對於佛教的信心搖擺不定,產生懷疑與不確定感。這樣的知見對任何都沒有好處,只會擾亂佛教與人心,並使人憂鬱與迷惘。」

    阿羅漢回答:「如果說正法與樹上的果實、工業、商店、房屋及世間的一切萬物都一樣,都受無常法則的拘束,那麼正法早在很久以前就該消滅了。這樣,根本就不可能有人受持正法並以心去品嚐法味,那怕只是片刻也不可得。諸佛與任何一位聲聞弟子也就沒有機會在這個世間出現,即使在未來際無數的人也都不可能解脫,也就是未來不可能再有聖人的出現及聖人的特質,聖教的傳承也必將斷滅而歸於虛無。但事實上,過去及未來的諸佛、聲聞弟子仍不斷地出現在這個世間,一個接一個,穩定地出現,他們的根基與法源都不會有任何的損害與消失。看起來,美德與良善,不凡的人,仍持續出現,直到今天他們依然會受到世人的殷勤尊敬與供養,這是因為正法與建築物、房屋及其他事物的性質不同,因為那些東西都只是在等待毀滅它們的因緣,為此萬物都受制於無常。」

    「『正法是永恆的(Akāliko)。』這句話的意思如果不是指絕對清淨的法超越了相對、世俗的世間法的侷限,那麼法的本質又該做何解釋?永恆的法是真正的法,無法在『善法』與『惡法』的有限因緣中找到,因為善法與惡法都跟世上的其他事物一樣不離無常。因此,我們說『法增長』及『法衰退』是依循世間通用相同的法則而言,但在『法的本質』中卻沒有這種空間,諸如世尊及一切覺悟的聖者心中的法,彼處唯有永恆的法,沒有任何法則或因緣可以影響或傷害它。」

    「這種法才是法的真正本質,沒有因緣聚合及緣起一切的有為法,諸如我們在世間可接觸的一切現象,無論諸法如何改變、失去意義、敗壞及消失,法依然是法,法爾如是,不管有沒有尊敬它或相信它,它都一樣。法依然能持續其圓滿,恆久地安住於不待時節、當下、不受時間限制的法。諸佛及聲聞弟子都向此法頂禮致敬,而世人也憶念此法並向其頂禮,諸佛的般涅槃,不是只有某些譬如喬達摩佛才有的成就,而是三世諸佛都共有的解脫成就,這些只與遵循三法印[3]的肉身有關,而三法印也適用於世上各地的一切有情,因此,他們離開了這個世間。但這絕不會影響『清淨解脫心』,這也是法的真正本質,既不會造作改變,也不再敗壞或消滅。」

    「無論何時何地,諸佛般涅槃都不能擾亂道、果及涅槃,也就是修持八正道的人在未來際所應證得的成就。換言之,凡是依照佛陀的教誡修持八正道的人都可以相同的方式從自己的修行中期待看到成果不斷的產生,就像佛陀還在世一般。沒有甚麼東西真正的改變,因為就算是一萬年或更久遠以前的般涅槃也都不過是世人所堅持的相對因緣的有為法。至於這個『法』,它獨立於時空,正如世人所理解的那樣,因為『法』只依靠『法』,它不依靠其他的支柱或正法特質以外的因緣。」

    「這個『法的特質』可謂世上最神奇之物,不管有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都一樣。但至於『法』究竟為何物?是否存在於世間?法就是法,法爾如是,只存在於其本質中。」

    「因此,所謂『在兩三千年前已般涅槃的佛陀,其道、果及涅槃都已退墮且已失傳,所以不論修行有多麼精進,其結果也都徒勞無功、一事無成。』,說這種話的人,都不符合佛陀的本懷,也不符佛陀所教授的『正法』(Sacca–Dhamma),也不符已斷除一切煩惱、已臻無上菩提的大師佛陀所贈與我們的沙門之道及目的。凡對大師佛陀、正法及受持的戒律有信心的人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去想這些事情及為自己製造困擾,因為這不會帶來任何的成果,不是佛教的宗旨。事實上,正是這種思維與學習成為了修行路上的絆腳石,使人走入死胡同裡。因此,凡對大師佛陀所教授的法有信心的人都不應該這樣說,這猶如刺在他們自己身上的荊棘床一般。因為這就像是已自我放棄,明明還有出路,卻找不到擺脫困境的路一般,於是他變成了一個可憐、絕望、自憐自艾的人,雖然他還活得好好的,明明有能力也應該趁機做一些有意義的事。」

    阿羅漢繼續以鼓舞他的語氣對他說:「難道你不知道還有很多人在等機會想成為佛教沙門的領袖,想成為世間的大師,儘管這些人事實上充滿著煩惱與愚痴?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的心裡有這種荒淫不淨之物,那麼你呢?你是不是也是一個在等待機緣想成為淫師的比丘呢?

    阿姜回答:「就我自己而言,我從未被這樣的言論所擾或動搖,可以說連想都沒想過。我的身與心在各種不同的境遇下,都保持高度的專注與喜悅,經由『已善說之法』(Svākkta Dhamma)[4]的方法,無時無刻都穩固地安住於『道』、『果』及『涅槃』之上。我之所以恭敬地提出這樣的問題,是因為這在我看來是有必要的,因為我想盡一己之力去幫助世人,但如果我完全只靠自己,我怕我自己沒有能力替世人指引明路並為那些心中有這種想法的人解惑,畢竟這是一種深深影響佛教界以及與在家居士有關的事情。因此當我看到這樣一個好機會的時候,我就把握機會恭敬地向您請益,因為沐浴在您的慈光之下,這樣的因緣就像為我及為那些耳聰目明的人照亮方向的一盞明燈。因為您尊者,最尊貴的聖者之一,以慈悲眷顧了我,您對於世間難遇的法已全然洞悉。」

    阿羅漢繼續他的開示:「為別人問這樣的問題是對的,也很好。但正確的作法應該是去觀察當心識對你自己構成危險的時刻,即使只有一點點的危險,你也應該清楚覺知並知道該如何滅除,因為內心的危險,比如我們之前已提過的,它有能力去造成遠大於外在所帶來的危害,這一點都是最有智慧之人所熟知的。但為了確保你真的瞭解這一點,我將再次重述正法的基本事實。」

    「在這個浩瀚的宇宙中,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東西可以迫使以正業(sāmīci–kamma)修持正法的人最後會變成一事無成,這不僅僅適用於我們之前提到的時空,也適用於任何時空。不管宇宙三界中有甚麼力量,如果他們集結他們的人馬及威勢去阻礙修得很好的人獲得成就,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會成功。『法』始終是『法』,且始終依法而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因此,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正確、適當的修行,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道』、『果』及『涅槃』的成就。不要因為讓你的思想變得如厚厚的濕泥一般鈍濁而踩在你看不見的荊棘之上,使你痛楚、遍體鱗傷,不要因無明愚痴的極權專治之力而被打趴在地或毀滅。因為這都是我們每一個人內心的『四聖諦』(Sacca–Dhamma),前兩者是苦諦及苦集諦(Samudaya),這兩者能藉由精神的影響力驅使那些不明生死意義的眾生,使他們樂於積聚而不知厭足。換言之,它們才真的是『道』、『果』及『涅槃』的絆腳石,要在還有一點興趣要投入積聚的時候,不要讓它在眾生的心中生起。」

    「每當苦在眾生的心中生起,往往使人失去理性(sati–paññā),原本能巧妙運用的思想都變得完全笨拙、放縱任性與僵化,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像那些無力也無心找出正確方向的人一般,在他們向外顯示出痛苦之際,他們能做的也只有坐下或躺下看著自己的痛苦。」

    「苦集諦,苦的生起,即再無止盡的變化中生起、成長、發展的妄念,或來自三種渴愛(taṇhā)的各種顛倒妄想,包括對欲界感官(kāma–taṇhā)的渴愛、對色界恆久的渴愛(bhava–taṇhā)、對無色界的渴愛(vibhava–taṇhā),這三者都是嚮導,引領人們無休止地去思考、形成概念及想像,使不滿、不知足在心中燃燒,隨之變成一團大火,使過去已經生起的火及現在的火合而為一變成一樣的火,無法熄滅。又或者,對熄滅渴愛之火沒有興趣,反而去助長它,使其火焰越來越旺,火勢一發不可收拾,可能把整個世界都給燒毀,沒有辦法熄滅。Samudaya,苦集諦,苦的生起包括這三種渴愛,就是這三者關上了通往『道』、『果』及『涅槃』之門,成為解脫路上無法達到目標的絆腳石。沒有甚麼特殊的因緣或光明能擺脫這三種渴愛,除了四聖諦之外,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做得到,這才是能確實根除苦集這種黑暗面的唯一方法。」

    「剩下的兩個能治癒的聖諦,就是苦滅諦(Nirodha)及苦滅道跡聖諦(Magga)他們是滅苦的工具。在苦集諦(Samudaya)的整個領域中,『滅諦』及『道諦』是唯一的治癒方法,也只有它們才具有這樣的能力。『滅諦』是苦的止息,藉由『戒』(sīla) 、『定』、『慧』(paññā)構成的『道諦』之力,依此一點一滴逐漸清除煩惱。當『道諦』之力夠強,煩惱便無處可藏。這就是苦完全的止息,不需要依賴時空或大多數人所認為的必要之物而存在。唯有『滅諦』及『道諦』才具有這種摧毀煩惱的功能,除此兩者以外,別無其他。」

    「你之前提過的那些沒有內容、言不及義、只有空談的空洞信仰,如果與我剛剛解釋過的佛陀的四聖諦相比,在結果上有何不同呢?你應該用你的智慧去審視這個問題,並從中獲取『法』的功德。既然走到了這一步,就不該讓它白白空過。如果你還有任何的疑問,現在就趕緊提出來,因為能像這樣討論法義(Dhammasākaccha)的機會,是一種真正的福報,非常的稀有難得。」

    之後,阿羅漢沉默了一會兒,當他看到阿姜不打算再提問題時,他繼續談論有關戒律的議題。

    戒律是沙門的裝飾,確保其行為舉止的優雅與莊嚴。因為嚴守戒律之人都具有優雅莊嚴的身、口、意,沙門的莊嚴在於其無過失的行為模式,並體現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上,在生活中及生活方式都與戒律緊密相連的沙門一定是一個處在平靜安詳中的人。獨自生活的時候,他處於平靜安詳;平時與同修或其他人同住時依然處於平靜安詳。當他在山林中或遇到各種危險時,沒有任何東西會傷到他,他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因為有天神在冥冥之中保護他,眾人也愛戴他,因為戒律既是養分之源,也是防止道與果突然崩塌流失的保護牆。」

    「沙門的生活就是清淨的戒行生活,是一種活潑、喜樂的生活。我們是具有清淨戒行的沙門釋子,因此我們不一定非得出生在佛陀的時代,不管哪一個時代及地方,也不論我們的種族、膚色或國籍為何,我依然是沙門釋子,從最年長到最年幼,乃至剛出生的,猶如有很多出生在不同時代與地方的孩子的父母,而這些孩子們都是同一對父母所生。」

    阿羅漢結束開示之後,出於對阿姜的關心以及對佛教的尊重,他以最感人的方式在臨走前繼續給阿姜最後的教誨。

    「至少,就世俗所理解的概念、畫面及景象而言,現在是我要離去的時候了。你的心中一定要有大師佛陀,也就是不管在任何情況下你的身、口、意都要將『法』和『戒』繫念在前。在獲得解脫這一件事上,沒有甚麼東西能比『法』與『戒』能讓你更確信與產生信心,因為這就是解脫法。除非是因為『法』與『戒』的目的,否則你不該浪費時間去想其他的事情,因為『法』與『戒』是大師佛陀的解脫心。你應該讓他們進入你的心中幫助你,之後清淨與解脫就會成為你個人的無價之寶。」

    就在阿羅漢即將離去之前,他騰空而起飛升到空中,他慈愛地看著阿姜片刻之後,慢慢平緩地飛升,這是一種吸引阿姜注意並讓他留下深刻持久印象的方式,從那一刻起,他便會牢牢地記住(atītārammaṇa)這一個畫面,永不忘記。

    而阿姜這一邊,他懷著信心、思念與不捨的心情盤坐著,透過禪修(citta–bhāvanā)達到了全然專注的狀態,彷彿當時他「內在」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之後阿羅漢的景象在空中消失了,不留一點痕跡,只有記憶中的景象畫面仍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中,且將在他的餘生中都不會消退,以上就是他以前稀有難遇的奇妙經歷。

    當晚,他修持禪定,一直到黎明拂曉,就跟Bhākula阿羅漢從空中現身來為他說法的那一夜一樣,那一夜迦葉阿羅漢與他共處了將近三個小時,期間他為阿姜開示並進行了一般性的對話。當阿羅漢離開之後,他的心識便從禪定中退出,之後他不斷咀嚼阿羅漢慈悲開示的「法」與「戒」,並一再地回味。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陷入了全然的專注,喜樂遍及他整個身心,使他在當晚忘記了睡覺。因為他從禪境[5]中所接收到的法非常的深奧,很難正確的敘述其真諦。就算在他沒有入定的其他時候,他也會一直回想著這位阿羅漢,這似乎給他的心識帶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力量與鼓舞。與此同時,他在修行上的表現變得穩固與堅定,似乎他想要達到並證得阿羅漢以慈悲為其闡釋的法庇護,這種決意的力量變得異常的強烈,猶如他在回憶阿羅漢給他教誨的每一刻都將安抵苦邊盡的「法域」。(有些地方阿羅漢所強調的話對阿姜個人來說相當重要,但作者認為將這些部分都給串聯起來很不適當,因為作者擔心這麼做可能會傷害到阿姜並讓讀者感到不適。有的讀者可能喜歡完整版,為此,作者懇請讀者能見諒某些遺漏之處。)


 

[1] Khīnāsava:阿羅漢的一種別稱,通常被譯為「諸漏已盡」,但原本的意思是「截斷洪流」,也就是從心識流向輪迴的生死洪流。

[2] 般涅槃:是指佛陀及阿羅漢死後不會再有來生。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指五蘊身心的崩解離散,但佛陀及阿羅漢的清淨解脫心並未斷滅,因為它不是無常緣生的有為法。

 

[3] 三法印的特徵分別是:1、無常:變異、短暫及不穩定;2、苦:不滿、不適、痛苦;3、無我:五蘊的任何一蘊非單獨的我,五蘊本身的組合也不是我,五蘊之內、之中、之外都沒有一個自我的存在。

[4]Svākkta Dhamma:已善說之法,係指世尊的教誡。.

 

[5] 禪相:這是一種精神感知的形式,通常能在禪境中具象化,也可能出現在感官之上。這有點像夢境中的畫面,但通常畫面都相當清晰,而且當事者的意識也都處於正常的狀態,因此禪相看起來也可能是世間的一種物理對象,它的成因有很多種,通常是內心的因素,但有時也可能是外界的因素所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