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案(三)

    烏日分局招開刑事專案小組會議,與會中由分局長謝瑞昇主持。因為案情過於詭異,且已見報,已成社會矚目刑案,分局長的壓力可想而知。

    分局長謝瑞昇在會議中聆聽組員趙明駿對於案情的分析報告。趙明駿將案情做了全盤有邏輯性的整理,對於女童張雅琳的死亡,他將其定性成「他殺案件」。

    謝瑞昇眉頭深鎖,問道:「你為什麼認為是他殺?你的證據與理由是什麼?

    「首先,死者張雅琳年僅10歲,生活單純,目前與弟弟一起跟阿嬤、叔叔、嬸嬸住在一起。我對她做了一些生活上的調查,沒有任何資料顯示她生前有受到家人虐待的跡象。她在校成績中上,個性內向文靜早熟,平時也會照顧弟弟的生活起居。她在學校雖然沒有什麼朋友,但還算好相處,並沒有受到什麼排擠或霸凌的問題。因此,我判斷她沒有任何自殺的動機,已上是純就她個人主觀上的動機去分析。

    其次,張雅琳的脖子被一條紅繩吊掛在一棵大榕樹上,全身另外被紅繩子捆綁,雙腳離地約1公尺多,周圍附近並沒有可供張雅琳自行攀登樹幹上吊的椅子、石頭或梯子一類的東西,如果是自殺案件,那麼張雅琳又是如何將自己吊在大榕樹上?

    此外,張雅琳的額頭被點上硃砂,如果她是自殺,這麼做有何意義?

    最後,地面有一些尚未燒盡的冥紙餘灰,又是甚麼人燒的紙錢呢?

    綜合以上論點,我個人強烈認為本件應朝他殺案件的方向偵辦。」

    聽完趙明駿的分析與推理之後,分局長謝瑞昇有三分鐘的時間不出聲,之後問道:「你可有其他進一步的證據?或是鎖定什麼嫌疑犯?

    「經法醫初步相驗,認定死者並沒有遭受性侵跡象,其他部分還需要進一步解剖分析。至於嫌犯,我個人傾向朝熟人所為;不過,我還需要一點時間去調查。」

    謝瑞昇沒有任何表情,也不正眼看趙明駿,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語帶諷刺地說:「你的案情整理的很好,但給我長眼一點,蒐證過程不要給我惹麻煩!!」然後轉身掉頭離去。

    在場有七個刑警一起開會,分局長此舉顯然很不給趙明駿面子。

    陳景堂也參與會議,低聲安慰道:「別理他,只會使喚部屬,功勞都歸自己。」

    趙明駿很感激學長陳景堂的相挺,僅回以無奈的微笑。

    沒有錯,分局長不喜歡趙明駿。因為趙明駿的個性說得好聽是耿直正派,說得難聽就是白目,不懂社會事。他從警官學校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立即分發到台北市士林分局值勤。初出社會的他,對警察一職懷抱著理想踏入警界,沒想到剛上任的第一個單位竟遇上警界醜聞大爆發,最初八大行業中的酒店媽媽桑都會帶消夜請值勤的警員享用,接著也會有酒店紅牌小姐趁分局的員警下班時「巧遇」攀談互動,久而久之,有許多男性員警紛紛淪陷桃花蜘蛛網;另外,一些電玩業者走後門行賄,送酒又送錢,早已是多年的不法陋習。但夜路走多總遇鬼,這些見不得陽光的醜聞終於業力引爆遭人檢舉,媒體大肆報導,整個警界烽火連天,該分局涉案的員警高達14名之多,裡頭有許多還是資深高階警官,最高層級來到二線三星。

    台北地檢署黑金組偵辦官警集體包庇酒店及電玩弊案,兵分多路,突襲搜索台北市3個分局並帶走多名官警問訊,包括警務人員、業者、白手套。其中一名已離職的劉姓警員,離職後仍活躍於業者與警方之間,是許多警察分局查緝賭博、色情等績效的關鍵人物,牽連甚廣。地檢署傳喚18名現職與退休官警官;但,趙明駿卻是少數倖存者,不在被傳喚的名單之內。因為當他初抵該分局之際,便有資深高階主管警官帶著員警上酒店接受性招待,但,趙明駿不肯去,而且是很直接地拒絕。第一次不肯去,第二次拒絕,第三次他便開始面臨長官及同儕的壓力,有人笑他性傾向有問題,有人笑他性能力有問題,有人笑他自命清高…..,總之,他的考績連續好幾年乙等。

    這波警界的醜聞震撼彈,知內情的人都曉得是八大同業的人因利益分贓不均所致。但,偏巧趙明駿沒事,雖然大家也知他不是「爪耙子」,卻因「人緣不好」而遭排擠,使他因灰心而一度萌生離開警界的念頭。

    但天無絕人之路,有時上天看似關起了一扇門,卻又巧妙地替你開啟另一扇窗。山不轉路轉,趙明駿吉人天相,命中有貴人相助,他的警校老師是內政部警政署的高階警官,得知他的窘境之後,便建議他轉換環境,於是他提出申請轉調台中烏日分局。

    趙明駿剛到烏日分局報到時,被排擠的窘境依然沒有解除,他與陳景堂被分到同一組,陳景堂一開始也對他有成見,不樂意跟他多說話。但日久見人心,陳景堂漸漸發現這個學弟有很多的優點,他的邏輯清楚,直覺敏銳,辦案認真,而且很耿直善良,於是陳景堂改變對他的看法,直到有一次他們合力抓一名手持刀械的毒品通緝犯,在危急中趙明駿挺身替他擋了一刀,雖然未中要害,只是皮肉之傷。

    某次,台中烏日分局因提報拘提送辦某幫會一名羅姓大哥,而該羅姓大哥背後有某議員撐腰,該名議員打電話來關說,卻被趙明駿回敬一個軟釘子,於是該議員利用媒體放話修理烏日分局;台中市警局高層獲悉,不分青紅皂白,將市刑大官員找去臭罵一頓。所謂榔頭釘釘子,釘子釘木板。隔日趙明駿一踏進辦公室便聽見分局長大聲斥罵陳景堂督導不周,分局長這樣一個動作分明就是指桑罵槐,給趙明駿難堪與壓力。但雖然如此,陳景堂並沒有怪趙明駿,反而甘心替他擋這一記,也算是還趙明駿之前替他擋的那一刀之情。

    這一來一往之間,他們彼此建立了穩固的信任與革命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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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件案件陷入膠著,趙明駿完全找不到方向下手,但他對這件案子很執著,因為他心疼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女孩就這樣莫名其妙被害死,心中的義憤熊熊燃燒;南寮步道雖有監視器,但偏偏女童被吊死的案發地點是死角,監視器根本拍不到任何可疑人士的出沒,以致於卷內的證據資料貧乏到機近於零。

    趙明駿決定先從張雅琳的嬸嬸著手。林秀琴,現年45歲,東海大學會計系畢業;而她的丈夫張瑞成,50歲,只有高中畢業的學歷。趙明駿很好奇他們夫妻的結識經過,但並不是出於無聊八卦,而是直覺應該跟案情有關,於是分別就他們二人的背景展開調查。

    林秀琴雖已中年,但容貌姣好,以她的條件可看出她年輕時是個條件很好的美女,應該追求者眾。她的故鄉在雲林,趙明駿從她出生的的鄰居開始打聽。

    趙明駿身穿便服,依著電腦連線系統查得的戶籍資料開車前往雲林。他先到林秀琴老家人間的土地公也就是當地的里長伯探聽。

    「喔~~你說秀琴喔,我記得啊,伊是水姑娘ㄟ,人也聰明,冊()讀得很好,好像還讀到大學。在咱ㄟ村裡讀大學得沒幾個啦。咿喔,不簡單ㄟ。緊可惜,愛不對人啦,聽說她跟一個緣投的男人作伙,沒多久,這個男人就甲伊拋棄,後來,就聽說伊嫁給一個賣四神湯的男人。」

    鄉下的地方果然沒有個人隱私,而當地的里長就是最好的情報站。不過這些資訊對案情仍無幫助,於是,他決定大膽第二次約談張瑞成。

    張瑞成倒是很配合,在約定的時間到警局跟趙明駿見面。

    「張先生您好,真不好意思麻煩您跑這一趟。」

    「不用客氣,如果對案情有幫助,應該的。我也希望雅琳的案件能早日偵破。」

    「我們今天就當作聊天,可以放輕鬆點,我不會作筆錄。」

    「你想要聊什麼?

    「我想了解你們夫妻結識的經過與雅琳之間的互動。」

    「趙警官,你是在懷疑我們夫妻吧?

    「張先生,您別誤會,不只是你們夫妻,我也會跟雅琳的父母約談,這都是必要的程序,如果您覺得不舒服,請您見諒。」

    「趙警官,其實我知道你到秀琴的老家查探過,因為里長有打電話給秀琴,秀琴很不高興。」

    「張先生,真的很不好意思,這是例行程序。」趙明駿紅著臉陪不是,顯得有些尷尬。

    「沒關係啦,人在做天在看,我們沒有做虧心事,不怕被調查。不過,趙警官,我覺得你的偵辦方向錯了,雖然你有你懷疑的理由,但我真的覺得你不應該浪費時間在我們夫妻身上。秀琴是個苦命人的女人,你應該已經知道年輕時的她條件很好,人漂亮又聰明,追求她的人很多。我也是雲林人,我跟秀琴是高中同班同學,她是校花,書又讀得好,那個時候的她怎麼可能看得上我這個癩蛤蟆。秀琴高中畢業後考上東海會計系,於是搬到台中居住。我為了她,也搬到台中,我知道我跟她根本是不可能,但這個夢對我來說很重要,支持著我。對,我就是偶像劇裡的那個大仁哥,我一直都在關注她,但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變態,所以我只是以高中同學好友的身分跟她保持聯絡。」

    趙明駿聚精會神傾聽張瑞成的故事。

    「但水人無水命(紅顏薄命),秀琴遇人不淑,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懷了這個人渣的種,對方不肯跟負責,還要秀琴拿掉孩子。秀琴的老家是民風保守的鄉下,不可能接受未婚生子。秀琴只好拿掉孩子。可是,那個人渣竟然繼續糾纏秀琴,而秀琴也愛到卡慘死,沒辦法,繼續跟對方勾勾纏,結果又懷孕了。這一次,秀琴逼那個人渣面對問題,但對方竟逃之夭夭,不見人影。這一次被秀琴的家人知道,結果被掃地出門。

    上天賜給我這個寶貴的機會,我找機會接近她,安慰她,給她鼓勵,為了保全她的名譽,我跟她結婚,雖然我知道她根本不愛我,但我還是願意當她的靠山,當她腹中孩子的爸爸。

    可是秀琴的命真的很苦,她的身體很虛,因為之前的墮胎已經傷到了本,所以第二個孩子沒辦法保住,醫師說她今後沒辦法再受孕了,這對她的打擊很大。

    秀琴嫁給我之後,承受了很大的壓力,尤其是我的媽媽,很希望抱孫子,偏偏我哥哥他們連生了兩個孩子,所以我媽媽對秀琴的態度不好,他們婆媳關係很緊張,我知道秀琴受了很多的委屈,而我夾在中間也很難做人。

    雖然如此,但秀琴很善良,她是真心對我哥哥的兩個孩子好。我記得有一次雅琳生病發高燒,她抱著雅琳趕往急診室,徹夜守候雅琳。雅琳出院後,為了照顧雅琳,她還陪雅琳睡覺,悉心照料她的飲食,連我哥哥嫂嫂都很感動,我認為或許是移情作用吧,她可能把這兩個孩子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至於,秀琴本來就是一個表情嚴肅的人,不輕易表達感情,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是個冰山美人。雖然雅琳的死,秀琴看似冷靜,但事實上到了晚上睡覺時我都有聽到她在啜泣,我是她的老公,我很清楚她很傷心,就像自己的孩子遇害一樣。我知道你會認為我在迴護她,但說到嫌疑,我敢大膽地說最不可能的就是她。」

    張瑞成的故事,讓趙明駿一時間接不上話。趙明駿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無數的念頭閃過,的確沒有任何明顯的證據可以指涉張瑞成及林秀琴涉案,他反省自己或許不應該憑先入為主的印象辦案,但如果張瑞成夫妻排除嫌疑,一切便又回到了原點。